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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铁读书 >  凶咒 >   老宅电话线2

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擦着陈恪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井底般的阴冷湿气。

陈恪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向后踉跄了一步,脊背撞在冰冷潮湿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程素灵,不,是看着那个占据了她身体的“东西”。她的脸在昏暗天光下泛着青白,眼神空洞,嘴角那抹笑僵硬得如同画上去的。

“素灵?”他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头微微歪着,视线越过他,再次投向那口汩汩涌水的古井。哼唱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段不成调的、咿咿呀呀的戏文,比昨晚听到的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沉浸感。

陈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转而扫视这个破败的天井。荒草,湿滑的青石板,黑洞洞的堂屋门窗,以及那口不断渗出腥甜井水的井——一切都透着邪门。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待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腥气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恶心感,再次上前,试探性地去拉程素灵的手臂。“素灵,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的手指刚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臂,程素灵猛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哼唱声戛然而止。

“离开?”她用那沙哑的嗓音重复,带着一丝嘲弄,“戏还没唱完呢。”

她手臂一甩,力道大得出奇,陈恪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到底是谁?”陈恪稳住身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厉色,尽管心底的寒意更重。

程素灵却不理他了,像个提线木偶般,迈着一种古怪的、略显僵硬的步子,朝着堂屋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落在潮湿的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陈恪咬牙,跟了上去。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

堂屋的门虚掩着,程素灵伸手一推,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里面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破损的窗棂透进来,勉强照亮漂浮的尘埃。空气里的腐朽味更加浓重,还混杂着一种类似旧书本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沉闷气味。

堂屋很大,正中似乎摆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把椅子,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轮廓模糊。两侧靠着墙壁,似乎有些高大的橱柜和架子,影影绰绰,像沉默的守卫。

程素灵径直走到堂屋正中央,面朝大门的方向,停了下来。她抬起手,又开始梳头,用那把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手里的牛角梳,一下,一下,动作缓慢而执拗。哼唱声再次响起,这一次,陈恪隐约捕捉到几个破碎的字眼。

“……井台……冷……等……”

她的身体随着哼唱轻轻摇晃,仿佛真的沉浸在一场无人观看的演出中。

陈恪屏住呼吸,借着昏暗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他的目光扫过积灰的桌面,掠过墙壁上模糊不清、可能是年画或是祖先画像的陈旧印迹,最后,落在靠近里侧墙角的一个矮柜上。

那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心中一动,看了一眼依旧在哼唱梳头的程素灵,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相框。木质的边框已经开裂变形,玻璃蒙尘,模糊不清。他用手擦去厚厚的灰尘,凑近了仔细看。

照片是黑白的,因年代久远而泛黄,影像也有些斑驳。上面是三个穿着民国时期服饰的人。中间坐着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穿着缎面旗袍的老妇人,梳着整齐的发髻。她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子穿着深色长衫,面容清秀,眼神却有些阴郁。女子穿着浅色绣花旗袍,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长辫子,容貌……

陈恪的心猛地一跳。

这女子的容貌,竟然与程素灵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的女子笑容温婉,而此刻在他身后哼唱的那位……

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翻过相框,背面用毛笔写着褪色的字迹,勉强可以辨认:

“民国廿二年春,摄于老宅。程门周氏,长子守业,甥女玉娟。”

玉娟?程素灵从未提过这个名字。但这个“甥女”玉娟,长得太像她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哼唱声突然停了。

陈恪猛地回头。

程素灵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他。她没有看相框,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像是两口幽深的古井。

“找到我了?”她轻轻地问,声音恢复了片刻的清晰,甚至带上了一点程素灵原本的声线,但混合着那种陈旧的腔调,显得更加诡异。

陈恪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相框,而是指向堂屋通往内院的另一扇门。

“他在里面。”她说,声音又变回了那种沙哑,“他不喜欢等。”

陈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扇门更加破败,门板上甚至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里面是更深的黑暗。

“谁?谁在里面?”陈恪追问,声音干涩。

程素灵却不回答了,她放下手,重新开始梳头,哼唱,转身,迈着那种僵硬的步子,朝着那扇通往内院的破门走去。

陈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又看了一眼手里冰凉的相框,照片上那个叫玉娟的女子,温婉的笑容似乎也变得模糊而诡异起来。

井里容不下第三个人……

玉娟,守业,周氏……照片上正好是三个人。

那个“他”,是谁?是照片里的程守业?还是……井里的某个存在?

陈恪不敢再想下去,他放下相框,看了一眼那口仍在院中汩汩作响的古井,咬紧牙关,追着程素灵的身影,也踏入了内院那片更浓重的黑暗之中。

内院的黑暗比堂屋更浓,像是凝固的墨汁,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更深重湿气混合的窒息感。陈恪跨过那道破败的门槛,眼睛短暂地无法适应光线,只觉得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眯起眼,努力分辨。内院比天井小一些,同样荒草丛生,几间厢房门窗紧闭,窗纸早已破损,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空间。程素灵的身影就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依旧迈着那种不疾不徐、略显僵硬的步子,朝着院子最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间看起来比其它厢房更矮小、更破败的屋子,孤零零地缩在角落,被几丛茂密的、枯黄带刺的灌木半掩着。

哼唱声在内院狭窄的空间里低低回荡,那咿咿呀呀的戏文似乎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哀怨的、缠绕不休的调子。

陈恪紧跟上去,心脏在寂静中跳得如同擂鼓。他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被“附身”的背影,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里的荒草更高,几乎齐腰,叶片边缘锋利,划过他的裤腿,发出沙沙的声响。

程素灵停在了那间矮小的屋门前。门是单扇的,木板腐朽得更厉害,上面没有锁,只有一个锈死的铁门鼻。她伸出手,没有推门,而是用指甲——那指甲不知何时似乎变得有些长而泛青——轻轻抠刮着门板上干裂的木纹,发出“喀啦喀啦”的细微声响,配合着低哑的哼唱,让人头皮发麻。

“是这里……”她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等着呢……”

陈恪停下脚步,距离她三米左右,压低了声音,试图唤醒她:“素灵!醒醒!你看看这是哪里?我们回去!”

程素灵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空洞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一片沉沉的暗色。“回去?”她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回不去了……井满了,戏就得唱下去。”

她不再理会陈恪,转而用双手抵住那扇破败的木门,开始用力。

“嘎吱——嘎吱——”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声音。灰尘和碎木屑簌簌落下。

陈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门后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绝不是好东西。他想冲上去阻止,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内院,让他呼吸困难。

“砰!”

一声闷响,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而是来自他们身后,天井的方向。

像是有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

陈恪猛地回头,看向天井。隔着堂屋破败的门框,他只能看到那口古井的一角。井口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在默默涌着水,但那腥甜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些,丝丝缕缕地飘了过来。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哐当!”

那扇矮小的木门,被程素灵用一股非人的力气,硬生生推得向内倒塌下去,砸起满地尘埃。

一股更加阴冷、混杂着浓烈霉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胭脂水粉腐败的气味,从门洞内汹涌而出。

陈恪猝不及防,被这气味呛得连咳了几声,再定睛看时,程素灵已经迈步,踏入了那片门后的黑暗之中。

“素灵!”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冲了过去。

小屋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狭小、阴暗。几乎没有光线透入,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这里像是一间废弃的闺房?或者储藏室?角落里堆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蒙着厚厚的、结成絮状的灰尘。正对着门的墙壁边,放着一张古老的、带着镜子的梳妆台,镜面布满污渍和裂纹,模糊不清。

而程素灵,就站在那梳妆台前。

她背对着陈恪,面向那面破碎的镜子。哼唱声停止了。她抬起手,不是梳头,而是极其缓慢地,抚摸着镜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痴迷,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陈恪喘着气,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他死死盯着程素灵的背影片刻,然后目光迅速扫过这个小房间。

除了梳妆台和那堆杂物,墙角似乎还放着一个什么……箱子?像是老式的樟木箱,颜色暗沉。

他的目光最终回到程素灵身上。

就在这时,程素灵抚摸镜面的手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门口的陈恪,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诡异的弧度。

“你看,”她对着镜子里破碎的、模糊的影像,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他来了。”

镜子里,映出的只有她模糊的身影,和门口陈恪紧张的身影。

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但陈恪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他猛地感觉到,就在这间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就在他身边,仿佛真的多了一道冰冷的、无形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是那个“他”?

是照片上的程守业?还是……井里的东西?

程素灵缓缓转过身,正面朝向陈恪。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空洞和诡异之外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哀伤、怨毒和某种扭曲快意的神情。

她抬起手,指向陈恪,又或者是指向陈恪身后的某个空无之处。

“井里……”她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为什么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在昏暗中似乎缩成了两个极小的黑点。

“因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沉寂,“第三个,是多余的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恪清晰地听到,从天井的方向,再次传来了“噗通”一声。

比刚才那声,更响,更沉。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彻底地,沉入了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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