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水还在往下滴，一滴接一滴，像是谁在天上拧开了洒水壶的开关。吴佩云跪坐在地，掌心压着泥土，指缝里全是湿漉漉的黑土和碎叶。她没动，不是不想，是全身骨头像被拆了重装，连眨一下眼都费劲。
可她知道不能倒。
头顶那棵虚影巨树开始发烫，从根部泛起金光，像是烧红的铁条慢慢浸进冷水里。她抬手抹了把脸，血混着汗和灵泉，在下巴尖儿上凝成一颗珠子，啪嗒掉进土里。
“要散了。”她哑着嗓子说，没人应，但她知道他们听着。
地面震了一下，不是爆炸那种狠劲儿，更像是心跳——咚、咚、咚——从地底深处传来。紧接着，整棵巨树自上而下化成细碎光点，像沙漏倒转，金色粒子纷纷扬扬飘向天空，又缓缓落回大地。
第一片金雨落在沈临肩上，他晃都没晃，只是把匕首往地上又杵深了一寸，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谢昭站在原地，手里数据盘早没了信号，但他还举着，镜片换了新的，反着光，看不清眼神。陆承没说话，机械臂只剩半截骨架，能源核心忽明忽暗，可他还是往前挪了半步，挡在吴佩云斜后方，跟从前一样。
金雨越下越密，农业星每一寸冻土都被覆盖。远处干裂的河床突然涌出清泉，荒漠里的种植舱自动开启，枯藤底下钻出嫩芽，连医院监测仪上的数值都在往上跳。
吴佩云喘了口气，指尖抠进土里，用力一划——破皮，出血，混着最后一点灵泉精魄渗进土壤。
“走你。”她低声道。
轰！
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掌窜进地脉，像是给整颗星球按下了重启键。新生的绿意从四面八方冒头，速度快得不像自然生长，倒像是憋了三百年的命，终于能喘上这口气。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引擎声。
三艘银灰色监察舰缓缓降落，舱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白袍的老者，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手里捧着全息协议板。
“吴佩云女士，”老者声音平稳，“孕育果实关系星际稳定，请交由长老会统一管理。”
吴佩云没起身，只是慢慢把手从土里抽出来，擦了擦血，然后抬起眼。
“你们管？”她笑了一声，“上个月谁在黑市拍卖孤儿基因样本？前年谁用生育配额卡穷人脖子？现在跑来说‘为了稳定’？”
老者脸色不变：“制度有缺陷，但我们可以修正。”
“修正？”她歪了歪头，“那我问你，你们公开过一份完整的基因研究档案吗？废过一条把人生孩子当成配给任务的法律吗？敢让每个人自己决定要不要当爹妈？”
空气静了两秒。
“这些……需经议会审议。”
“审议个锤子。”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打颤，但站住了，“想要果实？行啊。先把这些事办了，我立马直播种给你们看。做不到？那就别碰它一根手指头。”
她说完，掌心一翻，孕育果实浮现在手上，通体透明，里面流转着三色光晕，像活的一样。
沈临这时动了，一瘸一拐走到她左边，白大褂破烂不堪，袖口咖啡渍都糊成黑块了，但他挺直了背：“我作证，郑旭实验室所有数据来源，包括三百年前‘星火计划’罪证，已上传公共链，加密钥匙在我这儿——想查？先把档案解禁。”
谢昭也上前一步，数据盘一甩，空中弹出一条长长的证据链，密密麻麻全是编号和时间戳：“我家族三代死于基因衰退症，就是因为当年被当成实验品删档。现在我不信权力，只信公开。”
陆承没说话，机械臂残骸咔地一声插进地面，蓝光顺着裂缝蔓延，连接到脚下土地的能量网。整个农业星的防御系统轻微嗡鸣，炮台自动校准方向，锁定了监察舰引擎。
老者盯着他们四个，久久不语。
最终，他抬手示意随从后退。“我们会提交提案。”他说完，转身登舰，舱门关闭，监察舰缓缓升空，消失在云层。
吴佩云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被沈临一把扶住肩膀。
“轻点，”她咧嘴，“我还没报销呢。”
“你要是报销了，”沈临哼了声，“谁给我续杯灵泉水？”
谢昭走过来，低头看着地面一株刚冒头的小苗，叶片泛着微光，像是自带灯泡。“它在记录温度。”他忽然说，“不是数据，是我摸上去的感觉。”
陆承站在原地，能源核心闪了闪，像快没电的灯泡。他没看任何人，只低声说了句：“大棚……我来建。”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咯咯笑。
一群刚出生的婴儿被家属抱着，在新生树苗周围爬来爬去，小手拍打发光叶子，嘴里咿呀乱叫。有个胖娃娃直接躺倒在草地上打滚，肚皮贴着泥土，体内孕育值检测环自动亮起绿灯，一路飙到满格。
吴佩云看着，眼眶有点发热。
手腕上的和田玉镯突然一热，裂痕处原本缓慢蔓延的绿意，瞬间收束、闭合，表面光滑如初。紧接着，一行古老文字浮现在空中，笔画像是用犁划出来的：
**“欢迎回家，星火之子。”**
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传遍整颗星球。
她怔住了。
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清晰起来——不是实验室，不是逃亡，而是一个穿着旧式工装的女人蹲在田埂上，手里握着一颗土豆种子，笑着说：“等它长大，就能养活很多人。”
原来她不是被丢下的。
她是被等着的。
她鼻子一酸，笑着骂了句：“害我白紧张这么久。”
沈临瞥她一眼：“哭就哭，装什么硬汉。”
“谁哭了！”她瞪回去，“我是沙子迷眼！”
谢昭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正好，云层散尽。“大气含氧量回升至地球标准值。”他说，“适合种草莓。”
陆承默默掏出一块芯片，扔给吴佩云：“灌溉系统设计图，你要不要看？”
她接过，正要说话——
手镯忽然震动，一道微弱红光从内部闪过。
同一秒，所有婴儿停止嬉闹，齐刷刷扭头看向中心树苗。
那株小苗轻轻晃了晃，一片叶子无风自动，缓缓转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