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办公大楼的楼道里飘着混合着浓茶与油墨的味道,老陈踩着磨得发亮的水泥地往纪检处走,警服的肩章被晨光映得有些刺眼。三楼的纪检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老式红漆木办公桌摆得整整齐齐,柜顶堆着泛黄的《党政机关公文处理条例》,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秉公执法”烫金标语,字迹端正,却像一张冰冷的面具,与室内的空气格格不入。
“陈组,王处长在里面等你,脸色不太好。”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指了指半掩的办公室门,里面隐约传来转钢笔的“咔哒”声。
老陈推开门,王处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派克钢笔,桌上的《停职反省通知书》已经盖好了鲜红的公章。“小陈,坐。”王处长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秦柏年是铁路系统的老干部,为国家做过贡献,就算有问题,也得走组织程序,你带人闯医院,扰乱医疗秩序,影响太恶劣了。”
老陈没坐,将手里的证据袋放在桌上:“王处长,秦柏年涉嫌受贿、滥用职权,这些是确凿的证据,我保护证人,何谈扰乱秩序?”
王处长终于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满是轻蔑:“证据?老徐的笔记本是个人孤证,银行流水查不到直接关联,秦柏年现在病情危重,你这些东西,说明不了什么。”他拿起《停职反省通知书》,扔到老陈面前,“市局党组研究决定,你暂停纪检组的工作,配合调查‘寻衅滋事’的问题,在此期间,禁止接触任何涉案人员和证据。”
老陈的手指攥得发白,怒火在胸口燃烧。他清楚王处长的底细——大靠山的远房亲戚,当年靠着关系从区局调到市局纪检处,从来没办过一个正经案子,却深谙“讲政治”“顾大局”的官场话术。“王处长,根据《党政机关公文处理条例》第三十七条,涉案证据的移交需要出具正式红头文件,并有两名以上工作人员签字备案,您现在只有口头指令和这份停职通知,我要是贸然上交证据,万一出现丢失或篡改,这个责任谁来负?”
王处长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轻蔑变成了错愕。他没想到老陈会搬出条例来怼他,一时语塞,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这是在抗命?”
“我是在按程序办事。”老陈从包里掏出一份《党政机关公文处理条例》的复印件,指着其中一条,“您之前在会议上强调过,‘凡事要讲程序、守规矩’,怎么到了我这儿,程序就不算数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更何况,卫健委的同志在医院也说了,‘要走正规流程’,您现在让我违规上交证据,是不是有点双重标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汽车鸣笛声。王处长的脸涨得通红,握着钢笔的手都在发抖,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平时把“程序”挂在嘴边,现在却被老陈用“程序”堵得哑口无言。旁边的科员假装低头整理文件,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又赶紧低下头,生怕被王处长看到。
“好!好一个按程序办事!”王处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证据你先拿着,但必须妥善保管,随时听候组织调用!停职反省的通知,你签字收下,从今天起,不准再参与任何调查工作!”
老陈拿起停职通知,看都没看就签了字。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王处长怀恨在心,后续肯定会找机会报复,但至少现在,他保住了老徐的笔记本和核心合同复印件,这就够了。走出纪检处办公室,楼道里的科员们都低着头快步走过,没人敢和他对视,但老陈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里带着同情和敬佩。
离开市局,老陈直接驱车赶往医院。特护病房区的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护士站的电脑屏幕正对着走廊,上面显示着各个病房的监控画面,一个穿便装的男人正站在秦柏年的病房门口,胸前挂着“家属陪护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老陈认得他,是秦柏年当年在铁道部的警卫员,现在成了大靠山的私人保镖。
“陈警官,你怎么又来了?”院长陪着笑走过来,身后跟着卫健委的一位科长,“秦老的病情很不稳定,卫健委领导特意交代,谢绝无关人员探视,你还是回去吧。”
“我是来保护证人的,秦柏年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负责?”老陈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病房门上。
“自然有医院和卫健委负责,就不劳陈警官费心了。”卫健委科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官腔十足,“你现在已经停职了,无权再干涉这件事,再不走,我们就要叫保安了。”
话音刚落,几个保安就从走廊尽头跑了过来,围住了老陈。那个保镖也走了过来,伸手想推老陈:“识相点,赶紧走,别找不痛快。”
老陈侧身躲开,眼神冰冷:“我警告你,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的私人地盘,要是敢动手,我就算被停职,也能告你故意伤害。”
保镖的手僵在半空,他没想到老陈这么硬气。院长赶紧打圆场:“陈警官,别冲动,有话好好说。秦老确实需要静养,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秦老的安全。”
老陈知道,再僵持下去也没用。他看了一眼病房门,心里清楚,秦柏年已经被大靠山彻底控制了。“我记住你的保证。”他转身离开,走到走廊尽头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保镖走进病房,关上了门,那扇门像一道鸿沟,把真相和正义彻底隔开。
回到车里,老陈掏出大哥大,想给老赵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不知道是这里的信号不好,还是被人屏蔽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医院大楼的玻璃幕墙,里面映出自己疲惫的身影。他赢了王处长一个回合,却还是没能保住秦柏年,手里的证据像一块烫手的山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