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雪下得绵密,道外区“江记成衣”工厂的铁皮屋顶积了半尺厚的雪,风一吹,雪沫子顺着窗户缝往车间里灌。于晖骑着自行车刚拐进工厂所在的胡同,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胡同口,四个穿黑色短棉袄、裤脚扎着麻绳的壮汉,正用钢管砸工厂的铁门,为首的刀疤脸踩着雪地里的“江记成衣”木牌,木牌被踩得劈裂,木屑混着雪粘在他的鞋底。
“于晖,你他妈总算来了!”刀疤脸看见他,把钢管扛在肩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在雪地里,“给你五分钟,把丝绸和坤哥说的账本交出来,不然我今天不仅拆了你这破厂子,还把你老婆和这些女工都绑到道里区码头,让她们尝尝‘水客’的滋味!”
于晖把自行车往雪堆里一摔,车把歪成了九十度。他刚要上前,兜里的大哥大突然震得发烫——是看守所的紧急电话,民警的声音透着慌乱:“于晖!坤哥在号子里疯了!煽动其他走私犯喊‘于晖藏账本独吞功劳’,道里区的走私团伙来了至少二十人,现在已经过了东环线公路,往你工厂赶!你赶紧跑!”
“跑?”于晖还没挂电话,刀疤脸就冲过来,一钢管扫向他的腰——于晖早有防备,侧身躲开,钢管砸在旁边的砖墙上,溅起一片雪灰。胡同深处已经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穿黑夹克的人影正往这边涌,手里拎着麻袋和撬棍,是走私团伙的人到了。
而工厂车间里,此刻正乱成一团。江蕙英攥着刚打印好的外贸合同,站在缝纫机旁,对面的日本客户代表团里,一个戴金丝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头(自称香港丝绸协会理事,日本客户请来的质检专家),正捏着一块丝绸样品,对着女工们冷笑。
“江老板,你这就是欺诈。”老头把丝绸扔在缝纫机上,样品滑落在沾着线头的雪地上,“这是香港‘水客’从东南亚走私的‘残次绸’,经纬密度只有127根\/厘米,比日本进口标准低3根,织法是‘跳梭织’,洗三次就会起球——你们用这种料冒充‘优质丝绸’,是想骗我们日本公司的钱?”
日本客户的老板,一个穿灰色西装、戴圆顶礼帽的老头(名叫松井),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朝翻译使了个眼色。翻译立刻举起相机,对着地上的丝绸样品、车间里的缝纫机,还有墙上“出口创汇试点单位”的红绸子疯狂拍照,嘴里用生硬的中文喊:“我们要把这些证据发回日本总部,曝光你们的欺诈行为!不仅取消合作,还要你们赔偿我们的差旅费、误工费,总共五万人民币!”
一个年轻女工吓得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江蕙英赶紧弯腰帮她捡起来,刚要开口解释,松井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推了她的肩膀——江蕙英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缝纫机的针板上,针板上的针尖划破了她的棉袄,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絮。
“你们中国个体户,就是这样做‘正规生意’的?”松井的声音里满是轻蔑,“用走私料,还敢申请政府试点,我看你们的试点资格,也该被取消!”
“你敢推她试试!”于晖推开车间门冲进来,刚要走到江蕙英身边,刀疤脸带着两个壮汉也跟了进来,钢管“啪”地砸在缝纫机上,机头上的线轴掉了一地,女工们吓得尖叫着往角落躲。
“于晖,别管你的小老婆了!”刀疤脸用钢管指着他,“外面的兄弟已经把厂子围了,今天你不交东西,谁也别想走!”
车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一边是拿着相机威胁的日本客户,一边是拎着钢管的黑恶势力,窗外还传来走私团伙的脚步声——于晖看着江蕙英冻得发红的脸,看着女工们害怕的眼神,突然冷静下来:他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的炊事员,现在他有证据,有朋友,有能反击的资本。
“松井先生,”于晖没理刀疤脸,径直走到日本专家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叠得整齐的文件袋,“在说‘欺诈’之前,先看看这个。”
第一个文件袋里,是省纺织工业局出具的《丝绸质量检验报告》,红色的公章盖在报告首页,墨迹还带着点湿润(是他今早从公安局出来后,骑了四十分钟自行车,赶在纺织局上班前堵到质检科科长办的)。于晖指着报告上的数据:“您说经纬密度127根\/厘米?这是省纺织局用专业仪器测的结果——132根\/厘米,比日本JIS L1096标准还高2根;您说‘跳梭织’?报告里写得很清楚,是‘双梭平纹织’,耐洗次数达15次以上,符合出口标准。”
日本专家的手抖了一下,推了推金丝眼镜,接过报告翻了两页,又拿起丝绸样品对着灯光看——之前他故意挑了一块边缘裁剪时被勾丝的样品,现在对照报告里的“抽样位置说明”,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样品根本不是送检的那批。
“这……这可能是抽样误差。”专家的声音开始发虚,“而且就算密度够,这丝绸的产地……”
“产地在这里。”于晖打开第二个文件袋,里面是香港贸易发展局出具的《丝绸产地证明》,上面贴着丝绸的水印标签,还有香港厂商的公章(是江明昨天连夜联系省外贸厅,通过香港贸发局驻广州办事处调取的),“这批丝绸是香港‘南华纺织厂’正规生产,去年11月从深圳海关入境时,因为报关单漏填‘成分说明’被暂扣,不是什么‘走私水客料’——海关拍卖的文件,我也带来了,您要不要看?”
松井接过产地证明,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凑到专家耳边用日语说了几句。专家的脸瞬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根本不是什么“香港丝绸协会理事”,是松井通过广州的“中间人”找来的,专门帮着“压价”的假专家,之前说的“残次绸”“跳梭织”,都是提前编好的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