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哈尔滨,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仿佛整个城市都被一股强大的热浪所笼罩。暑气就像一块浸满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们的身上,让人感到闷热异常,几乎喘不过气来。
于晖身着一套笔挺的乘警制服,身姿挺拔地站在哈尔滨站的月台上。他的目光紧盯着缓缓进站的K402次列车,眼神专注而锐利。这已经是他脱离刑侦一线,调去客运段当乘警的第三个月了。
绿皮火车的铁皮车厢被太阳晒得发烫,车窗里探出几个脑袋,有拎着网兜装着大白梨的旅客,也有背着帆布包的生意人,喧闹的人声混着火车的汽笛声,在站台上炸开。
“于哥,该上车了!”年轻乘警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这趟车到广州,得走四十多个小时,嫂子给你装的茶叶我帮你放包里了。”
于晖点点头,顺着踏板登上列车。他的目光扫过车厢连接处堆着的货物,心里微微一动——自从江蕙英的成衣作坊扩大规模,从广州进的灯芯绒布料就经常在运输上出问题,要么被铁路局的货运部门拖延,要么在中转站被人偷拿几块,前两个月光补运布料就多花了两百多块。江蕙英嘴上没说,可夜里算账时皱着的眉头,于晖都看在眼里。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作证,乘警的身份在客运线上确实方便——列车上的治安归他管,货运车厢的检查他也能搭把手,之前帮江蕙英打听布料运输的消息,就是靠值乘时和货运员闲聊问出来的。只是这远远不够,作坊里现在雇了十二个女工,每月的工资、布料钱就得一千多,江蕙英还想在道外区再开个专柜,没个三五千块启动资金根本下不来。
“想啥呢于哥?”小李递过来一块冰糕,“刚从餐车拿的,绿豆的,解暑。”
于晖接过冰糕,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压下心里的那点焦躁。他想起上周去铁路分局开会,行政科的吴科穿着新买的皮凉鞋,在他面前晃悠:“于晖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乘警当得再久,也不如在机关里混个一官半职,你看我这鞋,上海产的,两百多块,你那工资够买几双?”
吴科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前世他是个没权没势的火车炊事员,看着江蕙英摆摊被城管追着跑,连给她买件新衣服都得攒两个月工资;今生他成了乘警,可面对老婆想扩大生意的心思,还是觉得钱不够用。他不是贪财,只是想让江蕙英不用再为了几毛钱的布料差价和批发商磨嘴皮子,想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踏实些。
列车开出哈尔滨站,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渐渐从黑土地变成了绿油油的玉米地。于晖值乘的是硬卧车厢,他沿着过道巡逻,目光在旅客身上扫过——有穿着中山装的干部,有背着画板的学生,还有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坐在窗边抽烟,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公文包,时不时往货运车厢的方向瞥。
男人注意到于晖的目光,立刻掐灭烟头,笑着站起来:“同志,你是这趟车的乘警吧?我叫周建斌,是哈尔滨铁路局物资处的,这次去广州考察,顺便帮单位带点东西。”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哈尔滨铁路局物资处主任科员周建斌”。
于晖接过名片,心里了然——铁路局物资处管着列车的物资调配,货运车厢的调度、货物的运输都归他们管,是个实权部门。他之前帮江蕙英打听布料运输,就想找物资处的人,可一直没搭上线。
“周主任,你好。”于晖客气地回应,“这趟车人多,你要是有贵重物品,可得看好了。”
“放心,都是单位的东西,不值钱。”周建斌笑了笑,压低声音,“不过于警官,我听说你爱人开了个成衣作坊?我有个朋友在广州做布料生意,价格比市场价低三成,质量还好,要不要我帮你牵个线?”
于晖心里一动——江蕙英最近正愁布料进价太高,要是能拿到低价货源,作坊的利润就能提高不少。可他也警惕起来,周建斌第一次见面就提这事,肯定有目的。
“谢谢周主任,不过我爱人的生意都是她自己打理,我不太懂这些。”于晖故意装作不在意,想看看周建斌的反应。
周建斌却没放弃,跟着于晖走到车厢连接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块布料:“你看,这是我朋友厂里的灯芯绒,比市面上的厚,颜色也正,你爱人肯定能用得上。”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这次去广州,也是帮朋友带点东西,货运车厢里有两箱电子表,是南方的紧俏货,你值乘的时候帮我照看一下,别让检查的人为难,等回来我就把布料的联系方式给你,再给你加两百块辛苦费。”
于晖的目光落在那两箱电子表上——80年代的电子表是稀罕物,一块能卖十多块,两箱至少有两百块,要是没有正规手续,就是走私货。他心里清楚,周建斌是想利用他的乘警身份,把走私的电子表安全运到哈尔滨,两百块辛苦费就是“封口费”。
如果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请求。然而,当他想到江蕙英想要扩大店铺规模的想法,以及吴科那副傲慢无礼、目中无人的嘴脸时,他的内心就如同被一只顽皮的小猫不停地搔抓一般,难以平静。
仅仅只是帮忙照看两箱货物,就能够获得低价布料的联系方式以及整整两百块钱的报酬,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条件。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
“周主任,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有些不太妥当吧?”于晖故意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仿佛这个请求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困扰,“要是被我们的领导发现了,那我这份工作可就保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