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信物与剑鸣
木怀仁的静室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沉凝。
石头将师尊林风隔空传来的、经过自己尽力解读的零碎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木怀仁与赤霞。木怀仁听完，枯瘦的手指在紫砂茶杯沿上反复摩挲，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
“古剑丘，无锋老人……”木怀仁缓缓道，“这位老剑痴性情孤傲，眼里除了剑道，几乎容不下他物。但他确实追寻‘淬剑灵泉’多年，若以此为引，或有几分把握敲开山门。只是，道主提及的‘信物’……”他看向石头，“石小友可知是何物？”
石头摇头：“师尊意念模糊，只提及‘信物’，并未详说形态。”
赤霞真人沉吟道：“古剑丘认剑不认人，寻常宝物难入无锋之眼。既是道主特意提及，此‘信物’多半与剑道或玄微道宫传承有关，且需石小友亲身携带方能彰显意义。”
石头心中一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条石臂。契约印记，师尊归来后点化的石化之臂……这本身，是否就是一种特殊的“信物”？象征着玄微道主一脉的传承与归来，以及与磐石族这等上古力量的盟约？
他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木怀仁眼睛微亮：“有理！你这臂膀与契约印记，便是道主归来、传承未绝、且有上古盟友护持的最佳明证！尤其对古剑丘那等追求极致、崇尚古老力量的剑修而言，此等‘活’的传承象征，或许比任何死物都更具冲击力与说服力。”他顿了顿。
又道，“不过，单凭此点，恐仍显单薄。无锋老人追寻淬剑灵泉，乃是欲炼‘星陨玄铁’为无上剑胎。若我们能提供哪怕一丝切实的线索，此事便成了七八分。”
他看向赤霞：“赤霞，你前日与老柯接触，可曾探听到更具体的关于淬剑灵泉的消息？哪怕只是传闻碎片也好。”
赤霞真人面露难色：“老柯那滑头，口风极紧。他只肯说，淬剑灵泉乃天地奇物，性至寒至纯，能淬炼一切金铁锋锐之气，传闻只在大陆极西‘葬剑古漠’深处，因无数上古神兵魔刃陨落湮灭，其精粹怨煞经万古岁月沉淀转化，方有可能孕育出点滴。具体方位、如何获取，他一概推说不知，恐怕是真不知，或不敢言。”
葬剑古漠……光是听这名字，便知是九死一生的绝地。
“无妨。”木怀仁却似有了决断，“我们无需提供确切方位，只需证明我们‘有可能’获得线索。赤霞，你将我们百草谷历代收集的、关于葬剑古漠与淬剑之物的所有古籍记载、前人游历残卷，全部复制一份，尤其是其中提到过‘泉’、‘寒’、‘淬锋’等字眼的片段，整理出来，交由石小友携带。”
他看向石头，神色郑重：“石小友，古剑丘之行，非你莫属。你身负契约，代表道主，此乃身份之证。携我百草谷整理的古漠线索，此乃敲门之砖。至于如何与那孤傲的剑痴沟通……”他苦笑一下，“便要看你的应变与造化了。古剑丘门风森严，排外极强，即便有拜帖与信物，也未必能顺利见到无锋。你需做好被刁难、甚至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石头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晚辈明白。此行凶险未知，但既是师尊指引，晚辈义不容辞。”
“好！”木怀仁赞许地点点头，“事不宜迟，你且再休整一日，将状态调整至最佳。赤霞会为你准备行装、地图，以及一些防身、疗伤的丹药。明早便出发。记住，此行首要目的是建立联系，传递善意与结盟意向，非是求援或交易。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速速退回。”
“是。”
石头回到漱石居，并未立刻休息，而是开始整理自身。他将剩余的地脉精粹贴身收好，又将木怀仁赠予的凝神丹和灵犀甲片检查一遍。
然后，他盘膝坐下，再次将心神沉入左臂契约印记，以及怀中那枚与师尊遥相感应的魂识符印。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接收信息，而是尝试着，将自己即将前往古剑丘的意念、百草谷的变化、以及对师尊的思念与请示，混合着契约印记的气息，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向着那魂识符印“倾诉”。
他不知道自己这点微弱的意念能否跨越遥远距离被师尊感知到，但他觉得必须这么做，仿佛这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寻求冥冥中指引的方式。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石头换上了一身百草谷为他准备的、料子结实耐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斗篷内衬缝制了几个隐秘的口袋，分别装着赤霞真人连夜整理好的古漠资料副本、几瓶丹药、一小袋灵石、以及一些干粮清水。
他那条石臂被特意处理过，涂抹了一层百草谷特制的、能掩盖大部分灵力波动的“敛息泥”，看起来就像一条略显粗笨、肤色异常的伤臂，不再那么扎眼。一根新的、更加坚韧的硬木手杖握在他右手中。
木怀仁、赤霞、青禾，以及几位知晓内情的长老，在谷口契约碑前为他送行。晨光中的契约碑古朴沉静，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石小友，一路保重。”木怀仁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眼神中有关切，也有期待，“古剑丘位于西北方向，据此约一千七百里，途中多险峻山地，需小心妖兽与……不怀好意之人。地图上标注了几条相对安全的商道和小径，但也非绝对。遇事，多思量。”
“晚辈谨记。”石头抱拳行礼，又向赤霞、青禾等人一一告别。
没有更多的话语，石头转身，拄着手杖，踏上了蜿蜒出谷的山道。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与山林之中。
木怀仁等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静立良久。
“此子心性质朴坚毅，际遇非凡，或真能成事。”赤霞真人轻声道。
木怀仁默然点头，目光却望向更深远的天际：“他将火种带去了古剑丘。而我们……需让这百草谷的炉火，烧得更旺些，才能在他需要时，提供些许暖意与光亮。赤霞，外联堂之事，需加快了。”
就在石头离开百草谷大约两个时辰后，散人居，旧矿坑附近。
老柯那间被蒿草半掩的石屋残垣内，依旧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呛人味道。他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锅，浑浊的小眼睛眯着，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他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烟锅在石头上轻轻磕了磕，哑着嗓子道：“来了就进来吧，鬼鬼祟祟的，吓跑老子生意。”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般，从残垣的阴影中“滑”了进来，正是那日帐篷中声音尖细的第三人。他依旧罩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狭小昏暗的空间。
“老柯，打听个人。”尖细声音开门见山，丢过去一小袋灵石，落在老柯脚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老柯眼皮都没抬，用脚尖扒拉了一下灵石袋，嗤笑一声：“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现在风声紧，老子的消息也涨价了。”
斗篷人沉默了一下，又抛过去一袋，分量明显更重。“约十日前，一个左臂石化的少年，找你打听过百草谷、古剑丘和黑水涧生面孔的消息。他后来去了哪里？什么来历？”
老柯慢悠悠地装了一锅新烟丝，点燃，深吸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哦，那小子啊……是来过。问东问西的，像个刚出道的雏儿。胳膊嘛，是有点怪，不过关老子屁事。至于去了哪儿……”他吐出一个烟圈，混浊的眼睛斜睨着斗篷人，“老子卖消息，不卖行踪。他给了灵石，问完话就走了，天知道是上山打虎还是下海捉鳖。怎么？那小子得罪你们了？”
斗篷人盯着老柯，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破绽，但老柯那副惫懒油滑的样子毫无变化。“他问过百草谷之后，百草谷便出了大变故。你和他接触过后，便闭门了几日。太巧了。”
“嘿！”老柯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你这人真有意思。百草谷变不变故，跟我闭不闭门有啥关系？老子那几天染了风寒，躺床上挺尸不行啊？再说了，百草谷那地方，有点风吹草动不正常吗？你们要查百草谷，自己去查啊，盯着老子一个卖消息的穷酸老头作甚？”
他句句在理，又带着市井无赖的胡搅蛮缠，让斗篷人一时语塞。明知这老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对方摆明了不会松口，用强……在这散人居，对“万事通”老柯用强，后果难料。
斗篷人眼神阴沉地盯了老柯半晌，最终冷哼一声：“最好与你无关。最近眼睛放亮些，有些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说罢，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老柯又抽了几口烟，直到彻底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才缓缓收起烟锅，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额头——那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弯腰捡起那两袋灵石，掂了掂，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低声骂了一句：“妈的，玄鳞卫的狗鼻子……真灵。那石头小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古剑丘……嘿，那帮剑疯子是好相与的？自求多福吧。”
他摇摇头，将灵石塞进怀里最深处，重新蜷缩回墙角阴影中，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而此刻，石头正跋涉在通往西北方向的崎岖山路上。他并不知道散人居中因他而起的短暂交锋，也不知道“玄鳞卫”这个称谓代表着神庭怎样一股隐秘而可怕的力量。他只知道，目标在前方，路在脚下。
山风掠过林梢，带来远方的寒意与莫名的肃杀。古剑丘的轮廓，还远在群山之后，但似乎已有无形的剑鸣，隐隐传来，等待着访客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