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还在嗡嗡响。
但这嗡嗡声的调子变了。之前是那种被闷在罐子里的、带着惰性怒气的低哼，现在，这低哼里掺进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极轻微的“共振”。像是有人在隔壁房间用相同的频率敲铁管，隔着墙传过来的、若有若无的应和。
这共振指向的方向，是飞船左前方那片深邃、混沌、不断变幻的亚空间乱流深处——那条即将在几小时后开启的“裂缝”。
李默盘坐在原地没动，但耳朵已经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他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阵列，顺着那丝共振蔓延过去，试图解析其中蕴含的信息。
共振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接收不良的老式电台。传递过来的“感觉”也很模糊：冰冷的金属质感，沉重的结构感，还有一种……矛盾的“节奏”。像是巨大的钟摆在死寂中摆动，又像是某种精密的机械在绝对的静默中运转，那“运转”本身形成一种无声的“噪音”。
（妈的，这破罐子还自带敌我识别共振功能？还是说，里面那些被强行粘合的四小贩边角料，闻到了奥瑞坎老巢同款“静寂”和“铸造”混合风味的狗粮，开始兴奋了？）
李默心里吐槽，但警惕性已经提到最高。任何异常的联系都可能是双向的。罐子能感应到裂缝，裂缝那边会不会也……隐约察觉到这个带着多种异种法则气息的“不速之客”？
“猴子，”他开口，声音平静，“扫描裂缝方向，有没有异常的、针对我们的灵能探测或空间扰动脉冲？特别是……和我们这个罐子能量特征有微弱相似性的。”
“明白，老大。”猴子立刻操作起来，控制板上的指示灯一阵急促闪烁。片刻后，他回复：“扫描完成。裂缝方向空间扰动脉冲符合其周期性开合特征，未发现指向我们的定向探测波。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数据，“在背景噪声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极其低频的‘规则性杂波’。不像是自然产生的亚空间湍流，更像是……某种庞大机械结构运转时，泄露出来的、经过严重衰减和扭曲的‘运行谐波’。”
运行谐波？庞大机械结构？
李默立刻联想到艾琳说的“墙”和“回响”，以及奥瑞坎的“铸星者”名号。那老骷髅的老巢，怕不是个超巨型的死灵铸造工厂或者某种宇宙级机械装置的内部？泄露出来的运行杂波都能在亚空间形成可探测的谐波？
“能分析出这‘谐波’的主要成分吗？偏向什么领域？”李默追问。
猴子又捣鼓了一阵，语气带着不确定：“很杂……但剔除掉亚空间本身的干扰后，残留信号里……‘静寂’、‘结构’、‘物质转换’的特征非常强。几乎感觉不到‘生命’或‘情绪’波动，冷冰冰的，像机器。哦，还有一点点非常微弱的、被扭曲的‘痛苦’和‘束缚’回响，但被压制得很厉害。”
静寂、结构、物质转换、机器般的冰冷、被压制的痛苦束缚回响……
这描述，和“永恒炽炉”深处那种“锻台意志”疯狂吸收、碾磨秩序残响的感觉，有相似之处，但似乎更加……“有序”？更加“制度化”？像是把那种混乱痛苦的吞噬过程，变成了流水线作业。
奥瑞坎，你这老骷髅，到底在你的“静寂深渊”里搞什么鬼？造东西？还是……在“消化”什么东西？
李默眉头微蹙。信息还是太少。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医疗床。艾琳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刚才那次短暂的、透支性的“感知”让她灵魂负荷极大，短时间内不能再刺激了。指望她提供更多细节不现实。
那么，只能等靠近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了。
“保持航向，继续监测。”李默下令，“奥里克，最后七小时，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息。老瘸子，看看还有没有提神用的战斗兴奋剂，给需要的人分一点。钉子，不想胳膊废掉就继续躺着。”
命令下达，船舱里再次陷入一种带着紧绷感的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罐子的嗡鸣、以及猴子偶尔汇报航向修正的细微声音。
时间在亚空间无法准确感知的流速中，一点点推移。
李默没有休息，他继续调息，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像打磨武器一样，反复锤炼着那些新获得的“铸造”法则感悟，特别是关于“结构弱点”、“能量节点干扰”、“相位转移预判”的应用技巧。每一分实力的提升，在接下来的遭遇中都可能成为生与死的分界线。
大约四小时后，一直沉默的卡恩忽然动了动。他抬起头，看向裂缝方向，左臂上的纹路无声地明亮了一瞬，又恢复原状。
“……声音。”卡恩低声说。
“什么声音？”李默立刻问。
卡恩侧耳倾听状，眉头微皱：“……很多。很小。像……沙子摩擦。又像……铁屑在唱歌。”
沙子摩擦？铁屑唱歌？
这描述比猴子的“运行谐波”更具体，也更诡异。
“是裂缝那边传来的？”李默追问。
卡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有些……在‘墙’上。有些……在‘墙’后面。‘唱歌’的……很‘静’。但‘听’起来……很‘吵’。”
又是“静”与“吵”的矛盾结合体。和艾琳的警告对上了。
李默心念急转。沙子摩擦，铁屑唱歌，在墙上和墙后……这听起来不像传统的守卫。更像是……某种环境本身？或者守卫是某种与“墙”融为一体的、半物质半能量的存在？
“能分辨出‘歌声’里有威胁性吗？比如敌意、攻击意图？”李默问。
卡恩仔细“听”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有。只有……‘唱歌’。和……‘扫地’。”
扫地？
李默一愣。
“……嗯。”卡恩确认道，试图描述那种感觉，“像……很大的地方。有东西……在不停地……扫。把‘声音’……扫到一起。‘歌声’……是扫的时候……发出来的。”
把声音扫到一起？这什么鬼？
李默感觉奥瑞坎这老骷髅的审美和防御体系设计越来越抽象了。用会唱歌的铁屑扫地？这是守卫还是自动清洁系统？还是某种诡异的法则显化现象？
“继续监听，有任何变化立刻报告。”李默对卡恩说。卡恩的感知方式基于本能和能量直觉，有时候能捕捉到仪器和常规灵觉忽略的细节。
又过了两小时。
距离预定抵达裂缝开启窗口的时间，只剩最后一小时。
船舱里的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奥里克已经检查了第三遍他那把保养得锃亮的爆弹枪，尽管弹药只剩下半个弹匣。老瘸子把仅剩的几支战斗兴奋剂准备好，自己也喝了一小口提神。钉子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右手反复握紧又松开匕首柄。猴子紧盯着导航屏幕和计时器，额头全是汗。
李默也结束了调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全身关节。灵力处于最佳状态，对“铸造”法则的几种应用技巧也反复模拟推演了无数遍。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更多准备，而是面对未知时保持冷静和果断。
他走到那个金属罐子旁。罐子的嗡鸣和共振似乎都随着靠近目标而变得更加明显、更加“同步”。他甚至能感觉到罐壁传来极其细微的、有节奏的震颤，与裂缝方向传来的某种波动隐隐呼应。
（这玩意儿，等会儿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不管是当炸弹，还是当敲门砖，或者……当个共鸣干扰器？）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罐壁上那些天然形成的暗金色纹路。触感冰冷坚硬，但内部封印的能量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饱含危险潜能的质感。
“猴子，报告时间，距离窗口还有多久？”
“五十七分钟，老大！”猴子声音紧绷。
“很好。”李默点点头，“奥里克，老瘸子，准备接应。钉子，如果我们冲进去了，你自己想办法跟上，跟不上就留在这里，启动飞船预设的自动隐蔽程序。”
钉子咬了咬牙，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下头。
“卡恩，”李默看向自己的化身，“等会儿裂缝开启，你第一个进。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掉任何阻挡或试图‘关门’的东西。如果遇到‘唱歌的铁屑’或者‘扫地的东西’……优先判断威胁，允许使用任何手段，包括你左臂里那些不稳定的力量。”
“明白。”卡恩简短回应，右手握住了“净尘”的剑柄，左臂上的纹路开始缓缓流淌光芒，仿佛在预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四十分钟。
三十分钟。
二十分钟。
船舱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只有罐子那越来越清晰的嗡鸣与共振，像倒计时的鼓点。
十分钟。
“检测到裂缝区域空间曲率开始急剧变化！”猴子声音陡然拔高，“开启征兆出现！预计三分钟后达到开启峰值！”
“全员就位！”李默低喝。
奥里克和老瘸子架起了钉子，退到通往驾驶舱的连接处，枪口对准主舱通往气闸的方向——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敌人会从哪里来。卡恩已经站到了主舱气闸门前，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李默则站在卡恩侧后方，一手虚按在腰间，另一只手则搭在了那个金属罐子的边缘，随时准备将它“用”出去。
五分钟。
“空间曲率变化达到临界点！裂缝即将开启！”猴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默的灵觉全力张开，死死锁定飞船左前方那片亚空间区域。在他的“感知”中，那里原本混沌无序的能量流，开始被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强行“撕开”，一个极其微小、但结构异常“规整”的“孔洞”正在形成！孔洞边缘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灰白色的“静寂”灵光！
就是现在！
“猴子！就是现在！最大推力，冲进去！”李默吼道。
“暗流号”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推动着这艘伤痕累累的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个刚刚绽开、仅容飞船勉强通过的冰冷“孔洞”射去！
就在飞船舰首即将触及孔洞边缘的刹那——
李默的灵觉，还有卡恩近乎本能的感知，同时捕捉到了孔洞内部，那瞬间扑面而来的景象和……声音！
景象：那是一条极其狭窄、仿佛由无数巨大无比的、暗沉金属齿轮和冰冷管道构成的“隧道”内壁！管道和齿轮上布满了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几何纹路和死灵符文，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无声地转动、咬合、位移！隧道向前延伸，深不见底，尽头是一片朦胧的、暗红色的微光，仿佛有熔炉在深处燃烧。
声音：不是预想中的死寂。
而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细微的、却汇聚成磅礴海洋的——
摩擦声。
叮叮当当的、如同碎铁屑碰撞的清脆声响。
以及，混杂在其中，无数细小的、扭曲的、仿佛用生锈金属片摩擦发出的、没有歌词却带着诡异韵律的——
“歌声”。
那“歌声”并不响亮，甚至可以说很“轻”。但数量太多了！多到充斥了整个隧道空间！仿佛隧道内壁那些转动的齿轮和管道表面，每一寸金属都在微微震颤，发出属于自己的、细碎的摩擦与鸣响，而这些亿万万碎响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机械的“歌唱之海”！
这“歌声”没有情绪，没有生命感，只有绝对的规律、重复和一丝……被极致压抑后扭曲成的、非人的“调性”。它钻进耳朵，不是通过听觉，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人感到一种冰冷的、结构性的、无穷重复的……“噪音”！偏偏这“噪音”还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旋律”！
静吗？很静，没有大吼大叫。
吵吗？吵得灵魂都要被这无穷的金属碎响填满、同化！
这就是艾琳和卡恩说的“静”与“吵”！
而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金属歌声海洋”中，李默的灵觉还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仿佛由凝聚的声波和金属尘埃构成的“影子”。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像是一团团人形的、不断流动变幻的“噪音聚合体”，在隧道内壁上“流淌”、“滑行”。所过之处，那些齿轮和管道表面震颤发出的细碎声响，似乎被它们“吸收”或“梳理”得更加“整齐”、更加“符合某种韵律”。
它们一边“流淌”，一边发出更加清晰、但也更加扭曲怪异的“歌声”片段，仿佛在领唱，又仿佛在指挥着这片金属噪音的合唱。
同时，它们那由声波和金属尘埃构成的“身体”末端，会延伸出如同扫帚或刷子般的模糊轮廓，轻轻拂过齿轮和管道表面，将一些过于突兀、不和谐的杂波“扫”走，或者“推”向隧道深处……
这他妈就是卡恩说的“扫地”的东西？！
这些是“看守”？还是这座巨大死灵机械内部的……“清洁工”兼“调音师”？
就在李默被这诡异景象和声音震撼的瞬间，“暗流号”已经一头扎进了狭窄的隧道！
几乎在飞船进入的同时，隧道内壁那些缓慢转动的巨型齿轮和管道，似乎被这个“异物”的闯入触发了某种反应！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发出的金属摩擦和碰撞声响瞬间加剧！音调拔高！
而那些原本在壁上“流淌扫地”的“噪音聚合体”影子，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闯入的飞船！
下一秒，无数细碎的、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和扭曲的歌声，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朝着“暗流号”汇聚而来！不是物理冲击，而是声音的、灵能的、带着冰冷秩序和结构性恶意的——音波污染洪流！
“警报！船体外部传感器遭到高强度未知能量波干扰！灵能护盾负载急剧上升！”猴子惊恐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炸响。
飞船外壳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金属锉刀在刮擦！
李默甚至感觉自己的秩序圣躯都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要被这无穷噪音“刮”掉一层的刺痛感！
“卡恩！”李默厉声喝道，同时，他搭在罐子边缘的手猛地一按，一股暗金色灵力注入罐体，不是引爆，而是激发了罐子内部那“混沌能量砖”与周围环境的共振！
“让它们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