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村里的炊烟刚散,春杏把小刚子托付给建军娘,揣着那枚铁皮老虎和纸条,往村东头的老槐树走。阿强非要跟着,被她拦下:“我自己去,你在家看着刚子,也看着建军。” 她的声音发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老槐树被雷劈断的半截树干歪在地上,枝桠光秃秃的,在夜色里像张牙舞爪的鬼。风卷着枯草屑打在春杏脸上,她攥紧手里的铁皮老虎,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些。离槐树还有几步远,就看见树下站着个人,裹着件灰布大衣,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脸。
“你就是春杏?” 那人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信是我寄的。”
春杏往前走了两步,攥着铁皮老虎的手更紧了:“你是谁?为啥说建军的事故不是意外?为啥说阿强跟这事有关?” 一连串的问题砸出去,她的声音忍不住发颤。
那人没立刻回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在春杏脚边:“你先看看这个。” 布包散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还有个锈迹斑斑的打火机。春杏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纸上是工地的考勤记录,还有几页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工头偷换安全绳”“建军发现要举报”“找人做掉他”。
“这是……” 春杏的嗓子堵得慌,手里的纸抖得厉害,“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人往前走了半步,帽檐稍微抬了抬,露出半张有疤的脸,“我是建军工地的工友,跟他住一个工棚。当时工头偷工减料换了安全绳,建军查出来要去告,工头就找人在他作业时动了手脚,把安全绳割破了。”
春杏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原来建军的腿,不是意外,是被人害的!她想起建军断腿后躺在床上的样子,想起他整日的消沉和嫉妒,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那你为啥说阿强跟这事有关?” 她咬着牙问,这是她最在意的事。
那人沉默了几秒,从怀里又掏出张照片,递到春杏面前。照片是在深圳的工地门口拍的,阿强站在人群里,身边是那个工头,两人手里都拿着酒瓶,笑得一脸熟络。春杏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手里的铁皮老虎 “当啷” 掉在地上。
“阿强去年来深圳,找的就是这个工头。” 那人的声音带着点嘲讽,“他是不是从没跟你说,他来深圳是为了啥?”
春杏说不出话,脑子里乱成一团。阿强对她好,对刚子好,对这个家好,可这张照片,这纸上的字,又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她蹲在地上,眼泪砸在那些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为啥要告诉你这些?” 那人又开口,语气软了些,“建军是个好人,不该就这么被坑了。我本来想把证据寄给工地的监管部门,可工头有人脉,我怕寄出去就没了。我知道你跟建军是一家人,想让你拿着证据,去给建军讨个公道。”
“那你为啥要牵扯阿强?” 春杏抬起头,眼里满是红血丝,“他要是真跟工头一伙,为啥还要来我们家当上门女婿,照顾建军?”
那人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铁皮老虎:“这老虎,是建军出事前给你做的吧?他跟我提过,说要攒钱回家给你和未来的孩子做个一模一样的布偶。阿强跟工头喝酒,是为了套话,为了找证据,不是跟他一伙。”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春杏愣在原地。“你说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强是为了找证据?”
“是。” 那人把铁皮老虎塞回她手里,“他去年来深圳,听说建军出了事,就想查清楚。他没文化,只能靠跟工头套近乎找证据,胳膊上的伤,是跟工头的人起冲突被打的。他怕你担心,也怕建军知道了激动,就一直没说。”
春杏的脑子嗡嗡响,所有的猜疑、不安,在这一刻全乱了。她想起阿强裤脚上的泥,想起他拦着不让她来赴约,想起他刚才要跪下说出实情的样子,原来都是因为这个。
“那你为啥不把话说清楚?为啥要写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春杏的声音带着委屈,要是这人把话说透,她家也不会闹成这副样子。
“我怕工头的人盯着。” 那人裹紧大衣,“我在村里躲了好几天,才敢寄信。今晚跟你说完,我就得走了,工头的人已经找到这附近了。这些证据你收好,能帮建军讨回公道最好,讨不回,也别让他白受这罪。”
说完,那人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春杏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证据和铁皮老虎,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原来所有的猜疑都是一场误会,阿强不是害建军的人,反而是偷偷为建军找公道的人。
她往家走时,脚步又急又乱,心里又悔又疼。悔自己不该怀疑阿强,疼他默默扛了这么多事。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阿强站在院门口,手里抱着刚睡醒的小刚子,看见她回来,眼里的担忧快溢出来:“你回来了?没事吧?”
春杏没说话,走过去抱住他和小刚子,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她的声音哽咽,“我都知道了,你去深圳,是为了给建军找证据,是不是?”
阿强的身子僵了僵,低头看着她,眼眶红了:“是。我怕你担心,也怕建军知道了冲动,就没敢说。那工头太狠,我怕连累你们。”
屋里的建军拄着拐杖走出来,他显然都听见了,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信纸,走到阿强面前,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对不起,哥错怪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眼里满是愧疚。
春杏看着眼前的两人,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刚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老槐树下的谜团解开了,可新的难题又摆在眼前 —— 拿着证据去找工头讨公道,前路未知;可若是不找,建军的腿就白断了。
夜色渐深,小院里的灯亮着,映着三人的脸。春杏把证据收进布包,看着阿强和建军:“不管多难,咱们都要把这事说清楚,给建军讨个公道。” 阿强点了点头,建军也用力嗯了一声,眼里重新燃起了光。
这晚的风依旧冷,可小院里的人心,却暖了起来。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那些无端的猜疑,终究抵不过一家人的信任与扶持。只是春杏心里清楚,讨公道的路,绝不会好走,但只要他们仨一条心,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