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深夜，霜气裹着寒气往屋里钻，窗纸被风吹得 “簌簌” 响，像谁在外面轻轻叩门。李秀兰给军娃掖了掖被角，孩子睡得沉，小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沾着睡前喝的红薯粥渍。她坐在炕沿上，没敢开灯，怕灯光晃醒儿子，只借着从窗缝漏进来的月光，看着炕另一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服 —— 那是柱子三天前深夜回来时穿的，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煤渣味和汗味，她没舍得洗，就那么叠着，像是能留住点他的气息。
军娃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摸到了旁边的布偶，又沉沉睡去。李秀兰的目光落在那身迷彩服上，指尖忍不住伸过去，轻轻碰了碰衣料。布料硬挺，是部队里发的旧军装，当年柱子退伍时特意留着，说耐穿，下地干活不怕磨。她想起柱子第一次穿这身衣服给她看时的样子，他站在院门口的歪脖子树下，阳光照在他肩上，肩背挺得笔直，像棵扎根在地里的白杨树，她当时看得脸都红了，不敢跟他对视。
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柱子刚退伍回村，帮着村里修水渠。有天她去地里送午饭，正好碰见水渠塌了个小口，泥水往外涌，几个汉子都慌了神。柱子没说话，脱了外套就跳进泥水里，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溅满了泥点。他弯腰用铁锹往缺口填石头，腰腹的肌肉在汗湿的背心下绷得紧紧的，每一次发力，手臂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站在田埂上，手里的饭篮差点掉在地上，眼睛盯着他的背影，连饭都忘了递。
后来水渠修好了，柱子从泥水里出来，浑身湿透，却笑着冲她喊：“秀兰，饭呢？饿死了！” 她赶紧跑过去，递过毛巾，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又大又糙，带着常年握工具的茧子，攥得她手腕发疼，却又暖得让她心慌。“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 他凑过来，声音压低，带着点坏笑，热气吹在她耳边，她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挣了半天没挣开，最后还是他松开手，接过饭篮，坐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不忘给她递过一个白面馒头：“你也吃，刚蒸的，软和。”
想到这里，李秀兰的脸颊有点发烫，她赶紧收回手，怕自己的热度惊醒军娃。她往灶房的方向看了看，灶膛里的余温早就散了，只有灶台上放着的那碗没喝完的红薯粥，还留着点痕迹 —— 那天柱子回来，她就是用这个碗给他盛的粥，他喝得急，烫得直哈气，却还是一口没剩，说 “还是你煮的粥香，城里的粥没这个味”。
她又想起柱子夜里抱她的样子。那天他回来时，身上带着寒气，却把她搂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胡茬蹭得她头皮发痒，呼吸里的热气混着淡淡的烟草味，裹着她的脸。他的手臂很有力，圈在她腰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带着安全感。她当时有点慌，又有点盼着，手指抓着他的迷彩服，指腹蹭过他胸口的纽扣，那是她当年给他缝上去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掉。
“想啥呢？” 他当时在她耳边轻声问，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又透着股让她心颤的温柔。她没敢说，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发疼，却又觉得踏实。他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动作有点生涩，却很小心，像是怕碰坏了她。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秋衣，暖得她后背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后来他给她看那半块铁皮发簪，说当年丢在玉米地后，他找了好几天才找到，一直带在身上，怕弄丢了。他把发簪往她头发上插，手指笨拙地拢着她的头发，好几次都戳到她的头皮，却没让她觉得疼。“等我回来，给你打个金的。” 他说，眼神亮得像院里的灯，“比这个好看，戴在你头上，全村的娘们都羡慕。” 她当时笑着捶了他一下，说 “谁要金的，你平安回来就好”，心里却甜得像喝了蜜。
月光又往西边挪了挪，照在军娃的脸上，孩子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李秀兰的手指轻轻拂过儿子的脸颊，想起军娃刚生下来的时候，柱子抱着孩子，手都在抖，生怕把孩子摔了。他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把尿布穿反了，还对着孩子傻笑，说 “这是我儿子，长得像我”。那时候他还没去矿上，每天下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孩子，给孩子唱跑调的儿歌，逗得孩子咯咯笑。晚上孩子哭了，他比她还先醒，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直到孩子睡着。
她又想起有次她下地崴了脚，柱子背着她回家，一路走得很稳，没让她颠一下。他的后背很宽，隔着薄薄的衣服，她能感觉到他后背的温度和肌肉的起伏。她趴在他背上，鼻子凑在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的汗味，一点都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安心。“以后别这么不小心。” 他说，声音里带着点责备，却又满是心疼，“地里的活我多干点就行，你在家歇着。” 她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脸贴得更紧，眼泪掉在他的衣服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虽然苦，却满是烟火气。不像现在，他去了矿上，回来也只能待半宿，天不亮就走，连跟儿子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烫的，心跳也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又回到了当年跟他在田埂上的日子，他抓着她的手，她的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
窗外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又安静下来。李秀兰起身走到灶房，给灶膛添了点柴，火苗 “噼啪” 响了几声，映得她的脸更红了。她从锅里端出早上给军娃留的白面馒头，放在手里焐着，那是柱子回来时没吃完的，她一直没舍得扔。馒头还有点硬，她咬了一小口，没什么味道，却又觉得带着点他的气息，像是他还在身边，跟她一起吃馒头，一起说家常。
她又想起柱子走的时候，天还没亮，他蹲在炕边看了军娃半天，然后把她拉到院门口，紧紧抱了抱她。“照顾好自己和军娃。” 他说，声音有点发哑，“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怀抱很暖，却又很短暂，她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他就转身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她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泪掉了一地，却没敢哭出声，怕惊醒军娃。
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小了，李秀兰把馒头放回锅里，又走回炕边。军娃还在睡，嘴里嘟囔了一句 “爸爸”，然后又安静下来。她坐在炕沿上，拿起柱子留下的迷彩服，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煤渣味和汗味还在，像是他刚走没多久。她把衣服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他一样，心里又甜又涩。
她知道，柱子现在还在外面奔波，矿上的事还没了结，他不能回来陪她和军娃。可她不怪他，她知道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能让她和军娃过上好日子。她只是有点想他，想他的笑，想他的声音，想他有力的怀抱，想他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阳刚气。
月光越来越淡，天快要亮了。李秀兰把迷彩服叠好，放回炕头，又给军娃掖了掖被角。她知道，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她要去地里干活，要给军娃做饭，要照顾这个家。可只要一想到柱子，想到他很快就能回来，她就觉得浑身有了力气，再苦再累也不怕。
她坐在炕沿上，等着天亮，心里默默念着：柱子，你快点回来吧。我和军娃都在等你，等你回来陪我们吃馒头，陪我们堆雪人，等你再用你有力的臂膀，把我们娘俩护在怀里。到时候，我一定好好跟你说说话，把没说的话，都跟你说个够。
窗外的天渐渐泛白，村里传来了第一声鸡叫，新的一天开始了。李秀兰站起身，伸了伸腰，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眼神却充满了希望。她知道，只要心里有盼头，只要还想着那个威猛阳刚的男人，日子就总能熬下去，总能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