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建军妈就醒了。躺在炕上，听着隔壁屋的动静 ， 春杏轻手轻脚地起身，灶房里很快传来柴火燃烧的 “噼啪” 声。这孩子，总是这么早，比鸡叫还勤。
建军妈翻了个身，看见老头子还在睡，眉头皱着，大概也跟她一样，夜里没睡安稳。昨天春杏和阿强在玉米地被秀兰撞见的事，村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王婶早上挎着篮子路过，还特意跟建军妈嘀咕：“他婶子，你家春杏也太不注意了，咋能在地里跟阿强那样……” 建军妈当时只能干笑，说 “小孩子家不懂事，闹着玩呢”，可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得慌。
建军妈知道春杏难。建军摔断腿后，这个家就像塌了天，里里外外全靠春杏一个人撑着。白天要下地干活，夜里要给建军擦身子、换药，还要照顾建军妈和老头子的吃喝。后来春杏跟阿强结婚，也是建军妈和老头子劝的 —— 他们老了，建军又这样，总不能让春杏一辈子守着个废人，一辈子没个依靠。可真等春杏跟阿强在一起了，建军妈又怕建军难受，怕村里说闲话，怕春杏夹在中间受委屈。
披了件衣裳，建军妈慢慢走到灶房门口。春杏正在揉面，手指上包着帕子，隐隐能看见点红 —— 早上听老头子说，春杏捡杯子碎片时划破了手。锅里的玉米粥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院子，可春杏脸上没什么笑，低着头，揉面的动作有点重，像是在跟面团较劲。
案板上放着两块面团，一块已经擀开，抹上了红糖。建军妈心里咯噔一下 ， 建军以前最爱吃春杏烙的糖饼，每次从工地回来，都要一口气吃两块，说 “还是我媳妇烙的饼最香”。现在春杏还在给建军烙糖饼，可建军能不能领这份情，建军妈心里没底。
“春杏，歇会儿吧，让妈来。” 建军妈走进灶房，想接过春杏手里的擀面杖。
春杏的手顿了顿，抬头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光：“妈，不用，我马上就好。” 她把擀好的糖饼放进锅里，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建军妈看着春杏的侧脸，心里满是心疼。这孩子，才二十多岁，却比村里四十岁的女人还累。脸上的皱纹多了，手上的茧子厚了，连笑都没以前甜了。要不是因为建军，春杏本该像村里其他女人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操这么多心，不用受这么多罪。
“阿强呢？还在地里？” 建军妈没话找话，想跟春杏多说两句，又怕提起昨天的事，让春杏更难受。
“嗯，他说早点去把玉米摊开晒晒，怕下雨。” 春杏的声音很小，眼睛盯着锅里的糖饼，不敢看建军妈。
建军妈知道春杏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春杏怕她怪自己。可建军妈怎么会怪春杏呢？春杏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好好过日子，只是想找个依靠，只是想让这个家撑下去。错的是命，是建军的命，也是春杏的命。
正说着，阿强从外面回来了。裤脚沾着泥土，额头上满是汗，手里还拿着晒玉米的耙子。他走进灶房，没歇着，先拿起旁边的碗，盛了碗凉好的井水，一饮而尽。看见建军妈，他赶紧笑了笑：“妈，您起来了。”
“嗯，刚起来。” 建军妈也笑了笑，“快歇会儿，看你累的。”
阿强没歇，走到春杏身边，帮她调整灶膛里的火苗：“火再小点儿，粥要熬糊了。” 他的目光扫过案板上的面团，大概猜到了什么，却没说破，只是小声跟春杏说：“你要是累了，就跟我说，我来帮你。”
春杏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建军妈看着阿强，心里满是感激。这孩子，是个实在人。自从他来了家里，地里的活他包了，家里的重活他干了，对建军妈和老头子孝顺，对建军也没二话，连春杏都轻松了不少。要不是他，这个家早就散了。
可感激归感激，建军妈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毕竟建军是她的亲儿子，看着春杏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看着阿强撑起本该属于建军的家，建军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慌。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建军妈会想，要是建军没摔断腿，要是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干活，这个家会不会不一样？春杏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笑？
“妈，您坐着歇会儿，我去把院里的玉米摊开晒晒。” 阿强像是看出了建军妈心里的不自在，主动找了个活，转身走出了灶房。
看着阿强的背影，建军妈叹了口气，对春杏说：“春杏，阿强是个好娃，你跟他好好过，别总因为建军，让你们俩受委屈。”
春杏的手顿了顿，眼泪差点掉下来：“妈，我知道。可建军他……”
“我知道你难。” 建军妈打断春杏，拍了拍她的手，“建军心里苦，你多照顾他点是应该的，可也别委屈了自己，别委屈了阿强。咱们是一家人，不用分这么清，也不用互相折磨。”
春杏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块面团也擀开，抹上了红糖。建军妈知道春杏是怕阿强心里不舒服，怕阿强觉得她偏心。这孩子，总是这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糖饼烙好后，春杏把一块放在盘子里，想给建军端过去，却又停住了。她看着建军妈，眼里满是犹豫：“妈，您说…… 建军会吃吗？”
建军妈心里也没底，却还是强装镇定：“会的，他以前最爱吃你烙的糖饼，怎么会不吃？” 建军妈接过春杏手里的盘子，“我去给建军端过去，你跟阿强先吃。”
走到建军的屋门口，建军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建军靠在炕上，闭着眼睛，手里攥着个旧相框 —— 是他没摔断腿前，跟春杏在广州工地门口拍的。照片上的建军笑得很灿烂，胳膊搭在春杏肩上，眼里满是对未来的希望。可现在的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个没了魂的人。
“建军，吃点糖饼吧，春杏刚烙的。” 建军妈把糖饼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声音很轻，怕他又发脾气。
建军没睁眼，也没说话，像是没听见。
建军妈没敢多待，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走到院门口，看见春杏和阿强正在晒玉米。阿强拿着耙子，把玉米摊开，春杏在旁边帮忙，偶尔会跟阿强说句话，脸上有了点笑 ， 这是建军妈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春杏笑。
建军妈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希望春杏能跟阿强好好过，希望春杏能开心；另一方面，她又心疼建军，怕他受委屈，怕他想不开。建军妈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左边是儿子，右边是儿媳和能撑起家的阿强，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也不知道该怎么让所有人都满意。
“妈，您怎么了？” 春杏看见建军妈，走了过来，眼里满是担忧，“建军他…… 吃了吗？”
建军妈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哑：“没，他没睁眼。再等等吧，等他饿了，总会吃的。”
春杏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玉米。阿强也走了过来，小声说：“妈，您别担心，建军哥只是心里不舒服，过阵子就好了。咱们慢慢来，总会好的。”
建军妈点了点头，没说话。她知道阿强说得对，可她心里的愁，像院门口的老槐树，根深蒂固，怎么也拔不掉。
中午吃饭时，建军还是没出来。春杏把粥端到他屋里，他也没吃。建军妈看着春杏担忧的样子，看着阿强无奈的表情，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知道，这个家要想真正好起来，还得等建军想通，还得等他接受现实，接受阿强。可建军什么时候才能想通，建军妈心里没底。
饭后，建军妈坐在屋檐下，看着春杏和阿强在院里收拾玉米。春杏的动作很轻，阿强的动作很稳，两人偶尔会对视一笑，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像一幅很美的画。
建军妈想起春杏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年轻，这么爱笑。那时候建军还在工地干活，每次寄钱回来，都会让春杏给建军妈和老头子买些吃的穿的。春杏也孝顺，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那时候的日子虽然穷，却很开心，很踏实。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建军成了废人，春杏成了别人的媳妇，家里的日子虽然比以前好点了，却没了以前的开心，没了以前的踏实。建军妈知道，这都是命，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能回到以前，该多好。
“妈，您在想什么？” 春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刚煮好的玉米，递到建军妈手里，“刚煮的，您尝尝。”
建军妈接过玉米，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可她却觉得嘴里满是苦涩。她看着春杏，心里满是愧疚：“春杏，委屈你了。”
春杏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摇了摇头：“妈，不委屈。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只要建军能好起来，我就不委屈。”
建军妈拍了拍春杏的手，没说话。眼泪也差点掉下来，她赶紧转过头，看着远处的田地。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点玉米的甜香，也带着点希望的味道。建军妈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难要扛，还有很多坎要过。可只要春杏和阿强好好的，只要建军能慢慢想通，只要她和老头子还在，这个家就一定能好起来，一定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只是，这份希望，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实现。建军妈只能坐在屋檐下，看着院里的玉米，看着春杏和阿强的背影，心里默默盼着，盼着那一天能早点来，盼着这个家能早点好起来，盼着春杏能早点找回以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