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要让他们,去当面,接受父皇的圣裁。”
蒋瓛听到这句话,那颗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心,都忍不住狠狠一抽!
押送京师?
让父皇圣裁?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明白了。殿下这是……这是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重新扔回给陛下了!毕竟,陛下才是大明的天!
可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转了不到一息。
随即,一股比刚才亲眼看到朱棣被砍头,还要恐怖一百倍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太子殿下那平静的背影。
他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扔山芋!
这分明是一招比当众斩杀朱棣,还要狠毒一万倍的,绝户计啊!!!
父皇为什么让殿下在北平就处死朱棣?不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块遮羞布,不用背上“屠戮亲子”的骂名吗?!
可现在呢?
殿下把他亲手杀了,把这个刽子手的名声,自己背了。
然后,再把姚广孝、张玉、朱能……这些直接策划、煽动燕王谋逆的核心人犯,一个不少的,活生生地,用囚车拉到父皇的面前!
“爹,儿子我已经替您处理干净了。您看,这就是撺掇您四儿子造反的罪魁祸首们,儿子我不敢擅自处理,特地给您送回来了,您看着办吧!”
这叫什么?!
这叫把那块遮羞布,狠狠地扯下来,再用姚广孝这些人的嘴,蘸着朱棣的血,在上面写上四个大字——
“全是你的错!”
让父皇亲眼看看,亲耳听听,他的好儿子朱棣,是怎么一步步被这些人蛊惑的!让他自己去审!去问!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是自己逼反了儿子的悔恨和痛苦之中!
高!实在是太高了!
杀人,还要诛心!
杀了自己的弟弟,还要去诛自己父亲的心!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已经不是什么深渊了,这简直就是天渊!是神魔之境!不可揣测!不可揣测啊!
“臣……遵命!”蒋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都在发颤。他深深地,将头埋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去看那个背影一眼。
午门的血腥气,还未散尽。
燕王府,却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绝望。
当朱棣被当众斩首的消息,传回王府的那一刻,所有的哭嚎和喧哗,都停止了。
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寂静。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燕王妃,如今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寡妇。曾经是天潢贵胄的世子郡王,如今只是谋逆罪首的儿子。
他们不再是朱家人,他们是罪人。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冰冷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身戎装,身上仿佛还带着午门血气的朱标,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燕王府的后堂。
“扑通!”
“扑通!”
屋子里,所有还站着的下人,全都吓得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罪妇徐氏……”
燕王妃,徐氏,脸色惨白如纸,她强撑着最后一点王妃的仪态,想要起身行礼,可双腿一软,也瘫倒在地。
她身后,刚刚从刑场被拖回来的朱高炽,已经彻底没了魂,痴痴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不知道在看哪里。
而朱高煦,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但那双通红的眼睛,却像一头濒死的孤狼,死死地盯着朱标!他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斑斑血迹,那是他父亲的血。
“弟妹。”朱标终于开口了,他看着瘫在地上的徐氏,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四弟,已经伏法了。”
徐氏浑身一颤,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她曾经无比敬重的大伯,如今却成了她一家的催命判官,声音嘶哑地哀求道:
“太子殿下……大哥……事已至此,一切都是我们的错。高炽他们,都是您的亲侄子啊!求您,看在家父的面子上,看在我们都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她搬出了自己的父亲,开国第一功臣,魏国公徐达!她想用最后一点亲情,来唤起朱标的怜悯。
“活路?”
朱标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弟妹,你觉得,什么是活路?”
“孤那几万在济南城外,惨死的将士,他们的活路,又在哪里?”
“父皇的活路,又在哪里?大明的江山社稷,活路又在哪里?!”
朱标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冷!
一句比一句,更像一把刀,插在徐氏的心口!
徐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是啊。
造反。
这是造反!
成王败寇,哪有什么活路可言?
朱标不再理会她,他缓缓踱步,仿佛是在审视自己的战利品。
最后,他在浑身僵硬的朱高煦面前,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蚂蚁。
片刻之后,朱标转过身,用一种宣告最终命运的,不容置疑的口吻,缓缓说道:
“传孤令旨。”
“自今日起,废除‘燕王’藩号。”
“罪首朱棣一脉,全部押解回京……”
听到这里,徐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押解回京?!是要在京城,再杀一次吗?!
朱标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让他们彻底坠入无边地狱的,最终归宿。
“圈禁于,凤阳祖陵。”
“终身不得出。”
凤阳!
祖陵!!!!!!
听到这四个字,徐氏也好,刚刚回过神来的朱高炽也好,全都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一万倍!
凤阳,那是大明龙兴之地!祖陵,那里埋葬着朱家的列祖列宗!
把他们圈禁在那里,就是让他们变成一群活死人,日日夜夜,去对着自己羞辱过的祖宗牌位忏悔!
去当一个,证明燕王一脉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活的耻辱柱!
永世不得翻身!
“朱标!!!!!!!”
一直沉默的朱高煦,在听到这个决定后,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向着朱标就扑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
“砰!”
他还没靠近,旁边闪出的蓝玉,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
几名锦衣卫立刻冲上去,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
“啊啊啊!!”朱高煦被死死按住,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他挣扎着,咆哮着,声音里带着血和泪!
“朱标!我朱高煦!今天在这里,对天立誓!”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仇恨,变得无比尖利,刺的人耳膜生疼!
“今日之辱!我朱高煦永世不忘!!!!若有一日,我能脱困,必将你碎尸万段!!!”
“我必杀你!!!!!!”
那凄厉的血誓,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可朱标,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句恶毒的诅咒,只是漠然地,对着左右挥了挥手。
“都带下去。”
“是!”
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拖着哭喊的,昏死的,和疯狂咆哮的燕王府众人,向外走去。
朱高煦的眼睛,一直,一直死死地瞪着朱标的背影,直到被彻底拖出了大门,那怨毒的目光,都未曾离开过分毫。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那些冰冷的桌椅,见证着一个藩王家族的,彻底覆灭。
朱标站在大厅中央,沉默了许久。
解决了人的问题,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军队的问题。
他缓缓转过身,对身后的徐辉祖和蓝玉说道。
“传令下去。”
“所有燕军降将,千户以上,一刻钟内,到议事厅来。”
“孤,要跟他们……谈谈。”
“谈谈这北平边军,也谈谈,这大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