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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吴三桂拍板征讨李定国那日起,便掷下十日备战的死令。可滇黔之地,山高谷深,林莽丛生,瘴气弥漫,别说十日出征,便是一月之内能完成整备,已是难得。

古来征战,最忌仓促行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古训,在这山地战场更是被奉若圭臬。

寻常战事筹备,短则一月囤积粮草、征调民夫,长则两三月安抚土司、侦查路况,唯有诸事妥帖,方能挥师出征。

先说粮台搭建,这是行军打仗的根基所在。需征调数千民夫,开山辟路以通粮道,修葺旧仓或新建粮台以储粮草,更要筹备民夫的口粮、工具与御寒衣物。

而民夫征调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需逐县张贴告示,登记造册,安抚民心,还要防范民夫逃亡,稍有差池便会延误时日。

再者是部队集结,吴三桂麾下兵马散驻滇境各州府,从曲靖、临沧、楚雄等地赶往昆明集结点,需翻越高山险峰,渡过湍急河流,受地形与天气所困,十日之内聚齐已是天方夜谭。好在山地战术操练,吴三桂早有预谋,麾下将士常年演练爬坡、攀岩、丛林突袭之法,倒无需临时抱佛脚。

更关键的是情报侦查与土司安抚。滇境土司星罗棋布,各据一方,风俗各异,若不提前拉拢,大军过境时轻则闭寨不纳,重则背后捅刀;而沿途的山川走势、溪流深浅、隐蔽隘口、潜在陷阱,乃至村寨民情,都需斥候不眠不休探查清楚,否则大军贸然深入,极易陷入“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绝境,遭敌军伏击。

不过,吴三桂征讨李定国的谋划,并非临时起意。自半年前朱由榔推行“废兵从耕”、休养生息,显露出昏聩之态时,吴三桂便已暗中部署。

他派密探潜入,绘制了详细的山川地形图,标注了每一处可扎营、可埋伏之地;又遣使者携带重金、绸缎,游说沿途土司,或威逼其臣服,或利诱其相助,如今各土司已承诺借道、供粮,这两项关键筹备,早已打下坚实基础。

至于粮草,吴三桂亦有独到计较。滇境夏日常遇暴雨,气候湿热难耐,粮草囤积过久极易霉变、生虫,损耗率极高。是以他计划大军仅携带20日干粮,其余粮草边走边征。

早在半年之前,他便与沿途土司立下盟约,届时可随时征调其属地的粮食、牲畜与民夫,有了这层保障,粮草补给便无需过度担忧。

即便万事俱备,这场讨伐之战,终究还是因部分偏远部队集结迟缓、粮台最后一批物资转运延误,推迟了四五日方才敲定最终出征时日。

这日,梁河城外的练兵场上,旌旗如林,鼓声震地。吴三桂身着银线绣蟒纹战袍,腰佩七星宝剑,与身旁的陈圆圆并肩漫步。

陈圆圆一身素色绣兰衣裙,鬓边斜插一支玉簪,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倾城风华。她安静地陪在吴三桂身侧,偶尔抬眸望向操练的将士,眼中并无太多波澜,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随行一旁的,是游击将军胡国柱。他既是中军副将,更是吴三桂的女婿,年方三十,英气勃发,眉宇间带着几分沉稳。

见吴三桂神色淡然,胡国柱上前一步,躬身禀报:“王爷,马宝部的塔新策,已于今日辰时率军出发。”

马宝本是前明降将,归降吴三桂后,因其勇武过人、作战悍勇,深得吴三桂器重,被收为义子,如今官拜忠勇中营总兵,是吴三桂麾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吴三桂闻言,抬手捂着嘴轻咳一声,微微点头,脸上不见喜怒,却透着一股运筹帷幄、胜券在握的深沉。

胡国柱见状,继续详细禀报:“塔新策领两千精锐作为先锋前卫,此行携带五日干粮、足量箭矢与火铳,主要职责是侦察沿途路况,清除山林间潜藏的伏兵,联络沿途土司按时提供粮草补给,为中军开辟一条安全通道。”

吴三桂依旧只是缓缓点头,目光扫过下方操练的将士。有的在演练刀枪对拼,寒光闪烁;有的在练习骑射,箭矢如雨;有的在模拟山地冲锋,气势如虹。他心中暗忖,李定国虽勇,却已是强弩之末,此番大军压境,定能一战定普洱。

按照计划,若塔新策的先锋部队进展顺利,扫清前路障碍,吴三桂便将在七日后亲率五万中军,浩荡出征,直扑李定国的驻地。

而此时的李定国,早已通过遍布滇境的土司密探与潜伏斥候,知晓了吴三桂起兵的消息。他深知,吴三桂大军从昆明出发,一路翻山越岭,穿越瘴气弥漫的丛林,驰援滇西,至少需要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看似充裕的时日,在李定国眼中,却显得有些漫长。为了迎击吴三桂,他早已筹备了半年之久,麾下将士厉兵秣马,各类防御工事也已布置得如铜墙铁壁,只待吴三桂大军前来,落入他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

与吴三桂在开阔坪坝上检阅部队不同,李定国的巡视之地,选在了一处名为“断魂崖”的险峻悬崖之上。他身着玄色重型战甲,肩披深红色披风,披风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团燃烧的烈火。

他屹立于悬崖顶端,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俯瞰着下方的“忘川滩”。

忘川滩上,溪水潺潺流淌,水深刚过膝盖,清澈见底,两侧长满了齐腰深的茂密杂草与低矮灌木,其间还点缀着几株歪脖子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若是寻常人路过,只会觉得这是一处风景尚可的河滩,并无任何异常,甚至会因溪水清澈而心生驻足之意。

在那些杂草与树木的掩映之中,李定国的藤牌刀手、长矛手、短火铳手与土司毒箭手,正交错埋伏,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们藏身于石缝、树后、草丛深处,身上覆盖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若非近在咫尺,绝难察觉其踪迹。

其中最令人胆寒的,便是土司毒箭手。他们的存在,仿佛是山林间的索命恶鬼,一举一动都透着毛骨悚然的死寂。

这些毒箭手皆来自哈尼族、彝族、傣族等滇境土着,自幼在山林中长大,熟悉每一种草木的习性,擅长利用环境隐藏自身。他们的武器是特制的竹弩,箭杆、箭羽皆由坚韧的竹子制成,小巧轻便,携带时可藏于袖中或腰间,不易被察觉。

更可怖的是箭头的毒素。并非单一毒物,而是多种剧毒混合炼制而成。

最常见的是眼镜王蛇毒与金环蛇毒提炼的汁液,毒性猛烈至极,中箭者无需片刻,便会感到伤口发麻、呼吸急促,随即全身肌肉僵硬,呼吸麻痹,最终在极度痛苦中窒息而亡;另一种是用苦茶渣混合蟾蜍毒液、毒蘑菇汁液炼制的毒素,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浑身溃烂、高烧不退、瘙痒难忍,轻则失去战斗力,重则落下终身残疾,造成大量非战斗减员。

部分毒箭手还配备了吹箭筒,这吹箭筒同样由竹子制成,长约三尺,口径极小,内部光滑无比。

吹箭手所用的箭更是细小如针,仅三寸长短,箭头涂抹着浓缩的剧毒,无需拉弓,无需点火,仅凭一口气便能将毒箭射出,射程虽短,却精准无比。

这些吹箭手通常潜伏在五至八米的超近距离,身着用茅草、树叶编织的伪装衣,连面部都用草编面罩遮挡,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与河滩两侧的杂草、树木融为一体,宛如山林本身孕育出的索命幽灵。

他们潜伏时,能一动不动保持数个时辰,即便蚊虫叮咬、蛇虫爬过,也绝不会发出一丝声响。待清军士兵踏入河滩,他们便会从各个角落悄然现身,对准敌军的咽喉、眼睛、心口等要害部位,吹箭无声无息射出,往往敌军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倒地身亡或痛苦哀嚎。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射出毒箭后,不会恋战,而是迅速隐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死伤的士兵与弥漫的恐惧,让剩余的敌军人心惶惶,时刻提防着看不见的杀手。

与毒箭手的隐秘绝杀不同,藤牌刀手的攻击则带着雷霆万钧的迅猛。他们皆一手持藤牌,一手握缅刀。

藤牌以老藤编织而成,经桐油浸泡多遍,坚韧异常,不仅能抵挡刀枪剑戟,即便面对火铳铅弹,也能极大程度减轻伤害;缅刀则是滇境特产,刀身狭长,锋利无比,吹毛可断,劈砍时能发出呼啸之声。

这些藤牌刀手身形矫健,动作敏捷如猿猴,潜伏在河滩两侧的草丛与石缝之中,待毒箭手射出第一波毒箭,扰乱敌军阵型后,他们便会手持藤牌,低姿冲锋,如潮水般涌向敌军。

藤牌护住上身,缅刀劈砍下路,专砍敌军的腿脚、手腕等关节部位,一刀下去,便能让敌军失去战斗力。

他们不与敌军硬拼,而是打一阵、退一阵,利用地形优势迂回穿插,专攻落单士兵与溃散之众,砍杀之后便迅速隐退,让敌军防不胜防,疲于奔命。

顺着李定国的视线往前,约莫三刻钟的路程,便是一片广阔的溶洞群——“万鬼窟”。

这些溶洞错综复杂,洞连洞、洞套洞,深不可测,洞内阴暗潮湿,弥漫着腐殖土与蝙蝠粪便的恶臭,常人踏入其中,便会头晕目眩,不辨方向。

而在这些溶洞之中,藏着李定国麾下最具威慑力的杀器——大象兵。

这些大象并非寻常野兽,而是经过数年严格训练的战象。它们身形庞大如山,皮肤厚实坚硬,如同铁甲,寻常刀枪难入,即便是火铳铅弹,也只能造成轻微创伤。

大象的象牙被打磨得锋利无比,如同两把巨型弯刀,冲锋时能轻易刺穿敌军的铠甲与盾牌;四蹄粗壮有力,踏在地面上咚咚作响,宛如惊雷,一脚便能将敌军士兵踩成肉泥,甚至能踏碎敌军的火炮与粮车。

每头战象背上,都搭建着坚固的木楼,木楼内站着4名精锐士兵,1人手持长矛、弩箭、铁骨朵,负责刺杀靠近的敌军;1人手持短火铳,负责射击远处目标;一人手持铜锣、象牙钩、短柄缅刀,负责指挥大象的行进方向与攻击目标。这些大象兵皆来自傣族土司部落,与战象朝夕相处,默契十足,能精准领会指令,发起致命攻击。

待吴三桂大军行至万鬼窟附近,溶洞中便会突然传出震天动地的铜锣声与大象的怒吼声,紧接着,成群的战象从各个洞口冲出,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小山,朝着敌军碾压而去。

它们无视敌军的箭矢与火铳,径直冲入敌军阵型,象牙横扫,四蹄践踏,木楼中的士兵居高临下射击、刺杀,瞬间便能将敌军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更可怖的是战象的狂暴。一旦闻到血腥味,它们便会变得愈发凶猛,会用鼻子卷起敌军士兵,高高抛起,再重重摔下,或是将士兵顶在象牙上,肆意撕扯,场面惨不忍睹。

清军士兵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往往会心生恐惧,丧失斗志,要么四散奔逃,要么沦为战象的猎物。

据史料记载,李定国当年战败之后,清军曾缴获一头独牙战象,将其押解至北京。这头大象感念李定国的恩义,抵达北京后便绝食抗议,最终饿死于牢笼之中。消息传遍朝野,引得震动不已,时人皆赞其为“忠诚刚烈之象”,传为一段佳话。

如今,李定国麾下的数十头战象,依旧是他破敌的杀手锏,只待清军踏入万鬼窟,便要让其尝尝“鬼哭狼嚎”的滋味。

除此之外,沿途的山岭之间,还遍布着用巨石堆砌而成的碉堡。这些碉堡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墙体厚实,高达三丈,上面开凿着密密麻麻的射击孔。

碉堡后方挖有深深的壕沟,壕沟内注满了积水与尖刺,既能躲避敌军炮火攻击,又能阻挡敌军攀爬。

碉堡之内,弓箭手与火铳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对路过的敌军发起攻击,层层阻击,消耗敌军有生力量。而碉堡与碉堡之间,还设有隐秘的地道相连,士兵可通过地道快速增援,让敌军难以攻克。

李定国屹立于断魂崖之上,望着下方埋伏就绪的士兵与精心布置的工事,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山风拂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宛如战神降临。

他的身旁,伫立着副将白文选,白文选同样身着战甲,神情坚毅,目光如炬。二人并肩而立,身形挺拔,气势磅礴,若从悬崖下望去,竟宛如两座镇守山门的神像,威严不可侵犯,令人心生敬畏。

半年的筹备,无数次的推演,滇境的山川草木,皆已化为他的天然屏障;麾下的将士土司,皆是他的得力臂膀。吴三桂大军来势汹汹,兵精粮足,可在李定国眼中,那不过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他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从忘川滩的毒箭埋伏,到万鬼窟的象兵冲击,再到沿途碉堡的层层阻击,每一处都暗藏杀机,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吴三桂大军陷入埋伏、溃不成军的景象,看到了清军士兵在毒箭与战象的攻击下哀嚎逃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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