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冬夜来得早,刚过酉时,西跨院的书房便已点起了烛火。贾宝玉裹着件半旧的锦袍,正对着案上摊开的《策论精要》凝神思索,指尖在“吏治”二字上反复摩挲。案头的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专注——距府试只剩五日,他必须把策论的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到妥帖。
“咚咚咚”,轻叩门环的声响带着寒气传来,柳砚推门进来时,肩头落着层薄雪,手里捧着个用油纸包好的包裹。“可算找着你了,”他拍掉雪沫,把包裹往案上一放,“这是李大人任江南巡抚时的亲笔奏折抄本,我托人从吏部借的,你瞧瞧有用没。”
贾宝玉拆开包裹,里面是几本线装册子,纸页泛黄,字迹却清劲有力。他翻到“整顿胥吏”一篇,见李大人写道:“胥吏如蚁,聚则成患,散则易制——当设‘月考绩’,优者补吏,劣者斥退,断其勾结之根。”这段话旁有朱笔批注:“某县试行三月,讼案减四成。”
“太有用了!”贾宝玉眼睛一亮,连忙取过纸笔抄录,“我前几日写‘吏治需防胥吏弄权’,总觉得缺个实在案例,这‘月考绩’的法子具体可操作,比空谈‘严惩’要有效得多。”
柳砚凑过来看他的策论草稿,只见上面写着“胥吏之弊,不在其权重,而在其‘暗箱’——需将‘收税、断案’等流程张榜公示,让百姓监督”,旁边画着个简单的“公示栏”草图,标注着“每月初一更新”。
“你这想法更细,”柳砚指着草图,“李大人奏折里只说考绩,没提公示,百姓看不懂考绩,终究还是会被糊弄。不过……”他话锋一转,“主考官会不会觉得‘公示’太激进?毕竟胥吏是官府的‘手脚’,逼得太急容易反弹。”
贾宝玉笔尖一顿,在“公示”旁画了个问号。他想起前日去刑部门口看的布告,上面只写“某胥吏革职”,却不说为何革职,百姓看了也只当是官场争斗。“若改成‘只公示优良绩点’呢?”他沉吟道,“不说劣者,只夸优者,既能让百姓知好坏,又给劣者留了改悔的余地,胥吏便不至于拼死反对。”
柳砚点头称是,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我从乡邻那打听的,去年某县胥吏串通粮商抬价,就是因为收税流程不透明,百姓只知交钱,不知钱去了哪。你把这案例写进去,‘公示’的必要性就更显了。”
两人正说着,黛玉掀帘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寒气顺着门缝钻进来,让烛火晃了晃。“外祖母让厨房炖了羊肉汤,你们趁热喝。”她把食盒放在炭盆边温着,目光扫过案上的奏折,“李大人最恨‘虚文’,去年有考生在策论里写‘胥吏当以道德约束’,被他批了‘空谈误事’。”
贾宝玉闻言,连忙在“月考绩”旁添了句“道德为辅,制度为主”,又笑道:“还是你记性好,这些细节我早忘了。”
黛玉拿起他写废的纸,见上面有“严惩胥吏不如精简流程”的字样,便说:“前几日看《江南治略》,里面提‘某县合并收税、验粮两岗,胥吏少了三成,效率反增’,你可以把‘精简流程’和‘月考绩’结合起来,更显周全。”
贾宝玉立刻提笔补充,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炭盆里的炭块“噼啪”作响,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却透着股融融暖意。
夜深后,柳砚告辞,黛玉帮着收拾案头。她见贾宝玉把奏折里的“某县讼案减四成”抄了三遍,便问:“记不住吗?”
“不是,”他指着其中一遍,“这遍字歪了,怕阅卷官看不清。李大人眼睛不好,去年就有考生因字迹潦草,明明观点好却只中了副榜。”
黛玉拿起那几张纸,见每张都写得工整,连涂改的地方都用小纸条贴上重写,忍不住轻声道:“府试而已,不必这般苛求。”
“越是基础,越要扎实。”贾宝玉看着窗外的雪,“这就像盖房子,地基打不稳,往上盖得再高也会塌。李大人常说‘吏治是根基’,我这策论若连细节都做不好,何谈‘经世致用’?”
黛玉不再劝,默默帮他把奏折按日期整理好,在每本封面上写下重点——“第3卷:胥吏考绩案例”“第5卷:流程精简办法”,方便他随时查阅。她注意到,贾宝玉的锦袍袖口磨出了毛边,却一直没换,想来是这几日只顾着温书,没心思管这些。
次日天未亮,贾宝玉便带着柳砚去了城郊的驿站。驿站胥吏最是难缠,常借“验文书”刁难百姓,他想亲眼看看流程究竟繁琐在哪。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柳砚裹紧了棉袄:“这时候去,他们还没上工呢。”
“正好看看他们的‘私账’。”贾宝玉从袖中摸出张纸条,“昨日托人打听,驿站胥吏有本‘额外收费记录’,咱们混进去瞧瞧,策论里写‘某驿站借验文书索银三钱’,才更有底气。”
两人绕到驿站后墙,翻墙进去时,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账房里果然没人,桌上摊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记着“某客商验文书,收‘加急费’五钱”“某农户过关,收‘查验费’二钱”,墨迹新鲜,显然是昨日刚记的。
贾宝玉掏出纸笔,快速抄录,指尖冻得发红也没察觉。柳砚在门外望风,忽然低呼:“有人来了!”
两人连忙躲进账房的柜子里,听着胥吏进来抱怨:“今日又得把‘额外费’分三份,一份给县丞,一份给主簿,咱们只剩三成……”
躲在柜子里的贾宝玉,借着缝隙把“分赃”二字记在掌心,心里暗道:这“精简流程”还得加上“严查上下级勾结”,否则制度再好也会被钻空子。
等胥吏走后,两人翻墙出来,雪已经停了,朝阳把雪地照得发亮。柳砚看着贾宝玉掌心的字,笑道:“这下‘吏治’篇算是齐活了,既有制度设计,又有案例,还有改进建议,李大人见了定要赞赏。”
回到书房,贾宝玉立刻在策论里加了“上下级连坐”的条款:“若胥吏索贿,其直属上官减俸半成;一年内累计三次,上官降职。”写完又觉得太严,改成“首次警告,二次减俸,三次降职”,才更显合理。
黛玉见他冻得鼻尖发红,连忙递过暖炉,又把他抄的“私账”拿过来,在后面添了句“某农户因无钱交‘查验费’,货物滞留三日,烂了大半”,轻声道:“这样更能显出‘精简流程、公示收费’的迫切性。”
贾宝玉看着那句,仿佛能看见农户焦急的脸,笔尖顿了顿,在策论结尾添了句:“吏治之要,在让百姓少跑腿、少花钱,而非只图官府便利。”
接下来的几日,他几乎足不出户,把策论从头到尾改了七遍。第一遍重写“案例部分”,确保每个数据都有来源;第二遍调整结构,从“胥吏之弊”到“解决之法”再到“长远影响”,层层递进;第三遍打磨语言,把“百姓受苦”改成“民不聊生”,更显沉痛;直到第七遍,才对着李大人的奏折逐字核对,确保没有观点冲突。
府试前一夜,书房的烛火亮到天明。贾宝玉拿着最终稿,逐字朗读,听着是否顺口——李大人阅卷时喜欢默读,若语句拗口,容易影响理解。黛玉坐在对面,帮他计时,确保策论篇幅在“五百字左右”,这是李大人认为“既能说清事,又不冗余”的最佳长度。
“差不多了。”天快亮时,贾宝玉放下策论,声音有些沙哑。案上堆着的废稿,已经比炭盆还高,每一张都写满了修改痕迹,像层层叠叠的台阶,通向那个他期待的方向。
黛玉端来温水,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轻声道:“别担心,你做得够好了。”
他接过水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笑了。这几日的苦熬,不只是为了府试名次,更是为了那份“把事做好”的踏实——就像李大人说的,“吏治无小事,百姓的日子,就藏在这些流程、制度的细节里”。
雪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冽。贾宝玉把策论工整地誊抄在卷纸上,折好放进贴身的布袋里。他知道,这场府试,他不仅要赢,更要让那份藏在字里行间的心意被看见——对吏治的认真,对百姓的牵挂,还有对“经世致用”这四个字沉甸甸的担当。
柳砚在院外等着,见他出来便笑道:“准备好了?听说李大人今日会亲自坐镇贡院,咱们得早些去!”
贾宝玉点头,转身对黛玉道:“等我好消息。”
黛玉站在台阶上,身上落着薄薄一层霜,却笑着挥手:“我在家温着羊肉汤等你。”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贾宝玉踩着积雪往前走,每一步都很稳,就像他笔下的策论,扎实、周全,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知道,前路还有很多考验,但只要像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总有一天,那些写在策论里的理想,会真的照进百姓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