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流逝,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湍急。苏晚晴尽力将艺术馆的偶遇和那些盘踞心头的疑虑压回心底,全身心投入到慈善晚宴的设计工作中。她不断告诉自己,沈倦是高高在上的商业巨擘,与她的人生轨迹本就不该有交集,那些“巧合”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她还有念念要照顾,有家要维系,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揣测一个近乎陌生的人。
然而,陆辰宇的变化却让她无法忽视。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和疲惫感也越来越重。那个温和体贴的丈夫,似乎正被一种无形的压力逐渐侵蚀,脾气也变得有些急躁。
“最近项目很不顺利吗?”这天夜里,苏晚晴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书房,看见陆辰宇正对着电脑屏幕揉着眉心,脸色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陆辰宇叹了口气,接过牛奶,勉强笑了笑:“还好,就是有点累。甲方要求特别高,细节反复修改,进度压得又紧。”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不安,“有时候觉得……顺利得有点奇怪,好像所有困难都被人提前扫清了,但这种感觉……更让人心里没底,像踩在棉花上,找不到着力点。”
苏晚晴心里咯噔一下。类似的感觉,她也曾在那个艺术基金会的项目中有过。太顺利了,顺利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别太逼自己,”她只能这样安慰,将担忧藏在心底,“如果太辛苦,就跟老板沟通一下?”
“不行,”陆辰宇立刻摇头,眼神里有一种被架上去的执拗,也有一丝对机会的珍惜,“这是机会,多少人盯着。我必须做好,不能出任何差错。只是……”他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日益加深的焦虑,苏晚晴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她帮不上忙,只能尽量把家里打理好,让他无后顾之忧。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慈善晚宴的设计工作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这天,苏晚晴需要将最终确认的电子版设计稿和一些印刷小样送到基金会负责人指定的地点——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高级会员制俱乐部,“墨色”。
“墨色”俱乐部隐在一座经过改造的历史建筑内部,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内部灯光幽暗,装饰极尽奢华却又不失格调,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陈年威士忌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无声地引路,踩在厚厚的手工波斯地毯上,听不到一丝脚步声。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沉淀的权势和距离感,让穿着简单职业装的苏晚晴感到有些拘谨和不自在。
她被引到一个私密的会客室。负责人还没到,她便在柔软的丝绒沙发上坐下等待。环顾四周,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古典油画,角落里的古董座钟发出沉稳的滴答声,空气中安静的只剩下她的呼吸声。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她内心的不安。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负责人李经理,而是沈倦。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脱身,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眼神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深邃和……不加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审视。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她,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评估的藏品。
“沈先生?”苏晚晴立刻站起身,有些无措,“我是来送设计稿的,和李经理约好了。”
“我知道。”沈倦反手关上门,厚重的门扉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内外。他步履从容地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落在她带来的文件袋上,“李经理临时有事,我来看也一样。”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强大的存在感几乎填满了每一寸空气,那清冽的雪松与淡淡酒意混合的气息变得更具侵略性,让苏晚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危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文件袋,指节微微发白。
“稿子在这里,所有的细节都已经按照要求修改完毕。”她将文件袋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只想尽快结束这次令人窒息的会面。
沈倦却没有去碰那个文件袋。他的视线从文件袋缓缓上移,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然后是那双总是清澈见底、此刻却写满戒备的眼睛。他像是很享受她这种如临大敌的反应。
“你很怕我?”他忽然问,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逗弄掌中的猎物。
苏晚晴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沈先生言重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她试图用职业化的外壳来保护自己。
“工作关系……”沈倦轻轻重复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动作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苏晚晴甚至能看清他长睫下投下的阴影和衬衫领口下锁骨的轮廓,“苏晚晴,你真的认为,我们之间,仅仅是工作关系?”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所有伪装平静的表象。
苏晚晴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浓稠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她背脊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在沉重的红木沙发腿上,一阵钝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沈倦看着她受惊如小鹿般的反应,心底那股破坏欲与一种扭曲的快感交织升腾。他想起调查资料里她与陆辰宇的婚纱照,想起那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想起她推着婴儿车走在阳光下的样子……这一切都像火焰灼烧着他名为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
苏晚晴被他逼得后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贴着暗纹壁布的墙壁,无路可退。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雪松和酒气的味道更加浓郁,几乎让她窒息。
“你小时候,”沈倦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他低头凝视着她,眼神专注得可怕,“有没有在冬天,给过一个乞丐男孩……一个煎饼?”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苏晚晴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孔。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寒冷的冬日傍晚,墙角蜷缩的瘦小身影,脏污的脸,空洞又明亮的眼睛,还有自己递出去的那个热乎乎的煎饼……
那个男孩……那个几乎被她遗忘在童年角落的、微不足道的善举……竟然是他?!
混乱、震惊、茫然……无数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冰凉。
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写满震惊的瞳孔,沈倦知道,她记得。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缱绻,却又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那个煎饼,很暖。”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像恶魔的呢喃,每个字都敲打在她脆弱的心房上,“暖了我整整十年。”
他的指尖最终在距离她皮肤一厘米的地方停住,没有真正触碰,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苏晚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我找了你很久,苏晚晴。”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像是在宣读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又像是一道可怕的诅咒,“现在,我找到了。”
这句话,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宣告。是猎手对猎物发出的,无可逃脱的最终通告。
苏晚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些视线,那些“好运”,那些莫名的关注……全都源于十年前那个无心的善举。
而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可怜的男孩,他是一个危险的,偏执的,并且显然……想要“报答”她的陌生人。而他所谓的“报答”,让她从心底感到恐惧。
沈倦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恐惧,终于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的距离让苏晚晴几乎虚脱般地喘了口气。
“稿子我会看。”他又恢复了那种疏离冷淡的语气,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你可以回去了。”
苏晚晴几乎是逃离了那个房间,逃离了那家俱乐部。外面的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惊雷已响,暴雨将至。
她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从沈倦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正式宣告终结。一个源于十年前一个煎饼的、漫长而扭曲的故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