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呢?”
沈倦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集装箱内混浊的空气。门口冲来的三个看守被他瞬息间的狠戾震慑,脚步下意识一顿,手中的枪械齐齐指向他,却不敢轻易扣动扳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看管人质,显然没料到沈倦会如此快、如此单枪匹马地杀进来,而且一照面就干掉了他们一个同伴。
苏晚晴蜷缩在角落,胶带封口,只能发出呜咽般的闷响。她看着沈倦挺直的背影,看着他侧脸上沾染的、不属于他自己的暗红血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来了,真的一个人来了。为了她?这个认知像烧红的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分不清是恐惧、震惊,还是某种更黑暗、更不该有的悸动。
“放下枪!沈倦,你跑不掉了!”为首的看守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控制局面,“老板马上就到!”
沈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全是轻蔑与杀意。他没有放下枪,甚至没有看苏晚晴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锁死在门口三人身上,计算着角度、距离和他们持枪的细微姿势。他知道,沈晋大概率不在这里,或者在赶来路上,或者躲在更安全的地方遥控。他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集装箱顶棚某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咯”声——像是老旧金属受力变形的声音。
沈倦的战斗本能让他瞳孔猛然收缩,但他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
“砰!”
不是来自门口,而是来自斜上方!一颗子弹穿透了集装箱顶部一处锈蚀变薄的铁皮,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射而入!埋伏!沈晋果然还有后手,安排了高处狙击或暗枪!
电光石火间,沈倦的身体展现出惊人的反应速度,他猛地向侧方扑倒,试图避开弹道。然而,子弹的目标似乎本就不是为了精准击中他,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和压制。
“噗嗤——”
子弹没有击中他的要害,却狠狠咬进了他左侧肩胛骨下方偏外侧的位置!并非狙击步枪的贯穿伤,更像是某种改造过的、威力较大的手枪子弹,在近距离穿透铁皮后仍具杀伤力。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穿了他的神经。沈倦闷哼一声,扑倒的动作因此变形,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手中的枪也险些脱手。温热的鲜血立刻从伤口涌出,迅速浸透了他深色的上衣,在昏暗光线下晕开一片更深的、不祥的痕迹。
“沈倦!”门口的看守见状,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其中两人就要冲进来。
“别过来!”沈倦却在那两人迈步的瞬间,嘶声低吼,同时用未受伤的右手单手撑地,以不可思议的毅力猛地半跪起身,左手虽然因剧痛颤抖,却依然死死握着枪,枪口剧烈晃动却依旧指向门口,“再过来……我先打死她!”他的目光,第一次,扫向了角落里的苏晚晴,那眼神里是赤裸裸的、疯狂到极致的威胁,仿佛如果看守敢再进一步,他真的会先杀了她。
看守们僵住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确保苏晚晴这个筹码活着。沈倦这同归于尽般的威胁,暂时镇住了他们。
而沈倦,借着这个短暂的僵持,用尽力气,朝着苏晚晴的方向低吼道:“走……门后……通风口……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受伤的左臂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迅速失去血色,冷汗布满额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门口的看守,为苏晚晴争取着渺茫的逃生机会。
苏晚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沈倦中枪了!为了救她?还是为了他那不容侵犯的“所有权”?此刻他浑身是血,却像一头濒死仍要护住领地的猛兽,用枪指着她,嘶吼着让她走?巨大的冲击和混乱让她的大脑几乎停止运转,身体却在那双染血眼眸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走啊!”沈倦又一声低吼,因为牵动伤口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气息里都带了铁锈味。他看向她的眼神,疯狂中透出一丝难以解读的、近乎碎裂的急迫。
苏晚晴猛地回过神。不管沈倦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是唯一的机会!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忍住手腕脚踝被粗糙绳索磨破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倦刚才用目光示意、那个位于集装箱侧后方、被杂物半掩的破旧通风口方向,手脚并用地艰难爬去。每动一下,被捆缚的关节都传来钻心的疼,泪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灰尘和脸上的污迹。
门口的看守试图绕过沈倦去阻拦,但沈倦手中的枪再次威胁性地指向苏晚晴爬行的方向,同时他的身体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摇晃,却依然顽强地半跪在那里,像一道摇摇欲坠却不肯倒下的屏障,用最后的气势和疯狂,震慑着敌人。
苏晚晴终于爬到了通风口下。那是一个锈蚀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洞口,勉强能容一人通过。她背过身,用被反绑的手摸索着,抓住边缘冰凉锋利的铁皮,不顾手掌被割破,拼命向上蹭,将身体一点点挤进那狭窄黑暗的通道。粗糙的水泥地和铁皮刮擦着她的身体,留下更多伤痕。
就在她大半个身子即将没入通风口的刹那,她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集装箱内。
沈倦依然半跪在那里,背影对着她。鲜血已经将他左侧身体染透大半,滴落在地面的血泊在扩大。他的头微微低垂,肩膀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持枪的右手也垂落下来,枪口指向地面。门口的看守似乎确认了他已无力构成致命威胁,正小心翼翼地、带着残忍的狞笑,一步步向他逼近。
而沈倦,就在那一刻,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微微侧过头。
隔着弥漫的灰尘、昏暗的光线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他们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交错。
沈倦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眸,此刻却异常清晰,里面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对她逃离的愤怒,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燃烧到尽头的疲惫,以及……一丝极淡、极复杂、苏晚晴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像是解脱,又像是更深的不甘。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嘴唇。
看口型,似乎是——“跑。”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身体向前一倾,彻底倒在了自己蔓延开的血泊之中。而那几个看守,也终于扑到了他的身边。
苏晚晴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冲击让她眼前发黑。她猛地扭回头,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一幕,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和意志,将身体彻底挤进通风管道,跌入外面更浓重的黑暗和未知之中。
冰冷的铁皮通道摩擦着伤口,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脑中只剩下沈倦倒在血泊里的最后画面,和他无声的那个“跑”字。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血腥、灰尘和绝望,在她肮脏的脸上肆意横流。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不知道沈倦是死是活,不知道沈晋的追兵何时会到。她只知道,她必须“跑”,必须活下去。
为了念念和安安,为了那未解的真相,也为了……此刻心中那片疯狂滋长的、混杂着恨、惧、以及某种撕心裂肺的、她绝不愿承认的钝痛。血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个男人用身体和鲜血为她换来的逃生之路,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绝望与灼热的迷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