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关于蝴蝶兰画册的无心之言,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苏晚晴心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书房,那幅油画之后,不仅仅是沈倦可能隐藏罪证的核心,更可能锁着她被沈倦刻意抹去、封存的真实过去。那个“老地方”,指向的或许正是那里。
然而,强行突破书房的风险无异于自寻死路。沈倦的警觉性已提到最高,宅邸的监控和守卫如同天罗地网。苏晚晴只能将这份焦灼深埋心底,更加精妙地扮演着她的角色,同时利用玛莲娜传递的细微信息,在心中默默勾勒沈倦的生活规律、守卫的薄弱时段、以及书房附近可能存在的、哪怕只有几秒钟的视线盲区。
日子在压抑的平静中又滑过几日。苏晚晴注意到,沈倦接听电话时,语气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虽然转瞬即逝,但足以说明外部可能有什么事在困扰他。是赵霆轩那边开始行动了吗?还是其他商业上的麻烦?
这天下午,杜兰德医生照例前来。注射完“营养剂”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留下与沈倦在客厅低声交谈了许久。苏晚晴躺在隔音的起居室沙发上假寐,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的凝重。杜兰德的语调比平时更低、更急促,而沈倦的回应则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们离开后不久,玛莲娜进来为苏晚晴更换熏香。借着整理香炉的掩护,她背对着可能的监控方向,用几乎看不见的唇形,极其缓慢地做出几个口型,手指则在香灰上快速划了几个符号又立刻抹平。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沉。她读懂了玛莲娜的警示:“先生……要送走……晓梦小姐……尽快。”
送走?送到哪里去?是转移囚禁地点,还是……更可怕的结局?林晓梦的存在对沈倦而言,是失败的作品,是可能暴露真相的活证据。当外部压力增大,或者他觉得苏晚晴这个“作品”再次出现不稳定迹象时,清理掉林晓梦这个“隐患”,很符合他冷酷的行事风格。
危机迫在眉睫!林晓梦的生死悬于一线,而赵霆轩还在外面等待时机!
苏晚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和愤怒。她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联系赵霆轩,必须想办法阻止沈倦!
当晚,她借口怀念以前某种安神草药的味道,请求玛莲娜帮她寻找或购买。这是一个近乎透明的借口,但她赌沈倦不会在意这种“病人”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也赌玛莲娜能理解其中的紧急。
第二天,玛莲娜果然带回一小包晒干的草药,并“顺口”提起,采购时遇到一位相熟的老花匠,闲聊中得知城西老教堂后面的墓园,最近有人打理了一片很久无人问津的角落,种上了新的蝴蝶兰。“真是有心了,听说是一位先生为他早逝的妹妹种的。”玛莲娜说这话时,目光平静地整理着草药,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件寻常的市井见闻。
城西老教堂墓园,蝴蝶兰,早逝的妹妹——这是赵霆轩!他在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约她见面!而且地点选在墓园,相对僻静,也有合理的解释,比画廊或咖啡馆更不容易引起沈倦眼线的注意。
但如何出去?沈倦现在几乎不会允许她独自外出,即使是去墓园这种地方,也必然会有保镖紧跟。
机会出现在两天后。念念学校组织了一次短途郊游,需要家长志愿者。苏晚晴之前身体状况一直不稳定,沈倦本不打算让她去。但念念非常希望妈妈能参加,软磨硬泡。苏晚晴也表现出强烈的意愿,说自己感觉好多了,想多陪陪孩子,而且郊外空气或许对她恢复有益。
沈倦审视了她许久,又征询了杜兰德的意见。最终,或许是觉得有老师、其他家长和保镖在场,且是集体活动,风险可控,沈倦勉强同意了。但他指派了两名最得力的保镖全程“陪同保护”,并叮嘱苏晚晴必须时刻待在保镖视线内,不得单独行动。
郊游地点在城郊一处生态公园,离城西老教堂墓园有一段距离,但并非无法企及。苏晚晴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豪赌。
郊游当天,天气晴好。苏晚晴表现得如同一个尽力想陪伴孩子、却又体力不济的虚弱母亲。她大部分时间坐在野餐垫上,看着念念和同学们玩耍,偶尔温柔地回应几句,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两名保镖一左一右,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活动进行到一半,苏晚晴忽然捂住额头,露出痛苦的神色。念念和老师连忙过来询问。
“妈妈,你怎么了?”念念担心地拉着她的手。
“没事……可能有点中暑,头很晕……”苏晚晴声音虚弱,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我想去那边树荫下坐一会儿,喝点水……”
老师立刻同意,并让一名保镖陪同前往不远处供游客休息的凉亭。凉亭相对独立,周围树木掩映。
在凉亭坐下,喝了几口水,苏晚晴表示想躺一会儿。保镖站在凉亭入口处,背对着她,但仍保持着警戒。
苏晚晴闭上眼睛,仿佛小憩。凉亭后方,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与公园的管理区域相连。她早就通过公园地图研究过,从这里穿过灌木丛,绕过一个小的工具房,可以到达一条相对僻静的内部管理道路,如果运气好,或许能找到机会……
就在她默默计算时间,准备寻找借口尝试短暂脱离时,凉亭另一边的小径上,忽然走来一个穿着公园管理员服装、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手里拿着工具,似乎正在修剪花木。那人经过凉亭时,“不小心”将一小桶修剪下来的枝叶打翻在地,正好挡住了保镖的视线一角。
保镖皱眉看去。就在这一瞬间,那“管理员”迅速抬头,与苏晚晴目光相接——是赵霆轩!他几不可察地朝某个方向偏了下头,然后立刻低头继续收拾。
苏晚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是赵霆轩创造的机会!极其短暂,但可能是唯一的窗口!
她没有任何犹豫,趁着保镖注意力被分散、身体微微侧向查看情况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以与病弱形象完全不符的敏捷,从凉亭长椅的另一侧滑下,就地一滚,无声地没入了茂密的灌木丛中!
身后隐约传来保镖发现异常的低声惊呼,但她已顾不上了。她按照赵霆轩示意的方向,在灌木丛中拼命穿行,枝条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她也浑然不觉。很快,她看到了那个工具房,绕过去,果然是一条安静的小路。一辆极其普通的灰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后门打开。
苏晚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车门关上,车子立刻平稳而迅速地驶离。
车内,赵霆轩摘掉了帽子和口罩,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悲痛。他递给苏晚晴一瓶水和纸巾,声音沙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你给我的日记和硬盘,技术部门已经初步破解。日记内容触目惊心,证实了林晓梦被长期非法囚禁和进行记忆干预实验。硬盘里……有一部分被删除又尝试恢复的医疗监控记录和……医嘱执行文件。”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边缘,指节发白:“其中一份加密文件……是关于我妹妹,林晓梦的最终处理记录。”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冰水浇头。
赵霆轩的眼眶红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刻骨恨意:“记录显示,沈倦判断对林晓梦的‘记忆重塑’项目彻底失败,且她因长期囚禁和实验出现严重精神崩溃和攻击倾向后……沈倦授权杜兰德,对她实施了‘安乐死’。”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三个字,眼泪终于滚落,“理由是……‘减轻病人痛苦,且实验体已无存在价值’。”
嗡——苏晚晴的脑海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尽管早有猜测林晓梦处境堪忧,但“安乐死”这个冰冷残忍的词汇,仍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的心脏。那个和她相貌相似、本该有明媚人生的女孩,最终竟以这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沈倦构建的黑暗牢笼里,成为他偏执占有欲下又一个可悲的牺牲品!
“晓梦……”苏晚晴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是为林晓梦,也是为所有被沈倦践踏的人生。
“不止这些,”赵霆轩深吸一口气,抹去眼泪,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硬盘里还有沈倦通过杜兰德,与境外某个非法医疗研究机构往来的部分证据,涉及更庞大、更黑暗的记忆操控技术交易和人体实验网络。另外,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你的部分。”
苏晚晴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你的医疗记录,车祸是伪造的。至于念念……” 他顿了顿,“我们还没找到确切线索,但沈倦如此执着于构建‘完美家庭’,念念可能也被注射了更改记忆的药物。”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苏晚晴本就紧绷的神经。林晓梦已死,死于沈倦冷酷的“处理”。沈倦的罪行远超想象,背后可能牵扯更恐怖的网络。而她自己的来历,也笼罩在迷雾中。
“玛莲娜传来消息,沈倦可能近期要‘处理’掉林晓梦存在的最后痕迹。”苏晚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间宝贵,“我们必须拿到最直接的证据!镜后密道里可能还有东西,书房更是关键!但我现在被他看得死死的,今天这样出来,风险极大,恐怕很难有下次机会。”
赵霆轩点头,眼神决绝:“我知道。今天冒险见你,一是告诉你晓梦的真相,二是……我们需要一个了断。沈倦的罪行罄竹难书,仅凭现有证据,虽然能让他身败名裂,但以他的势力和手段,未必不能脱身或反扑。我们需要一击致命,最好能当场抓获他的现行,或者找到无可辩驳的铁证。比如……他正准备进行的‘清理’行动。”
他看向苏晚晴:“你能想办法,掌握他准备转移或销毁林晓梦相关证据的具体时间和方式吗?或者,引导他暴露出更直接的罪行?”
苏晚晴陷入沉思。引导沈倦?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或许有机会。沈倦对她“病弱”且“记忆不稳定”的认知,或许可以成为一把双刃剑。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我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玛莲娜的配合。”苏晚晴的声音因紧张和决绝而微微发颤,“或许……我可以‘想起’一些关于林晓梦的、足够刺激他的‘记忆片段’,逼他不得不亲自去确认或处理某些东西……但风险极高,一旦他察觉是试探,后果不堪设想。”
赵霆轩郑重地看着她:“这是你的战斗,苏晚晴。无论你决定怎么做,我和我的人都会在外面做好准备,一旦有机会,我们会立刻行动。但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玛莲娜那边,我会设法传递加密指令给她。”
车子开始减速,绕回了公园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路。
“我该回去了,失踪太久会引发大麻烦。”苏晚晴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服和头发,努力平复情绪。
“保重。”赵霆轩递给她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伪装成蔷薇胸针,“必要时,按下它,我们会收到你的紧急定位。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苏晚晴接过胸针,紧紧攥在手心,点了点头。她推开车门,再次潜入灌木丛,朝着凉亭方向原路返回。
凉亭那边,早已乱成一团。两名保镖和老师正在焦急地寻找。苏晚晴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虚弱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当保镖发现她时,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头晕厉害,想找个安静地方吐,不小心迷路了……
虽然引起了怀疑和一番严厉的盘问,但鉴于她一贯的“病况”和并未真正脱离公园范围太久,加上念念的哭求和老师的圆场,此事最终以加强看管和提前结束郊游告终。
回到沈宅,沈倦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过多责备苏晚晴,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寒意几乎能凝成冰。他亲自“陪伴”苏晚晴回到卧室,杜兰德很快被召来,又是一番检查和注射。
“晚晴,”沈倦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你今天吓到我了,也吓到念念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离开保镖的视线,明白吗?”他的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对不起,阿倦……”苏晚晴虚弱地道歉,眼神惶恐,内心却一片冰冷。她知道,沈倦的耐心和信任正在迅速消磨。而她的计划,也必须尽快执行。
夜深人静,苏晚晴抚摸着那枚纽扣信号器,回想着林晓梦的惨死,赵霆轩悲愤的眼神,还有自己迷雾般的过去。悲伤、愤怒、恐惧交织,最终淬炼成孤注一掷的决绝。
为了死去的林晓梦,也为了夺回自己被篡改的人生,她必须成为刺向沈倦心脏的那根,最出其不意的毒刺。
蝴蝶兰在黑暗中,也要带着血与泪的记忆,绽开复仇与真相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