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摄政王府的花园便浸在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里。古槐的枝桠肆意伸展，遮天蔽日，廊下的紫藤谢了春红，却抽出了翠色的新藤，绕着朱红的廊柱蜿蜒而上。一池荷花也应着时节，绽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蕊，有的半掩在碧叶间，有的刚顶出水面，裹着浅粉的花骨朵，风一吹，便漾起淡淡的荷香。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云清灵便醒了。窗外的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闹着，她披了件素色外衫，推开房门，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便扑面而来。王府的晨总是这般安静，连风都带着几分慵懒，她闲来无事，便循着石板路，往花园深处的池塘走去。
晨露未曦，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挂在草叶上、花瓣上，甚至连石板路的缝隙里，都积了薄薄一层水汽。云清灵脚踩软底布鞋踩在石板上，凉意从脚底漫上来，却带着几分惬意。她走到池塘边的柳树下，柳丝已长得垂到了水面，风一吹，便拂过脸颊，带着几分湿软的水汽。
她伸手想去够垂得最低的那根柳枝，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柳条，脚下的石板却因沾了晨露，格外湿滑。她只觉脚踝一崴，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惊呼还未出口，便已“噗通”一声，摔进了池塘里。
冰凉的池水瞬间将她淹没，带着荷塘特有的泥腥味，猛地呛进了她的口鼻。她下意识地挣扎，可池水没过了头顶，脚下又踩不到实处，只能徒劳地扑腾着，溅起大片水花。慌乱中，她的束胸带子被水流冲得松了扣，原本紧缚着的衣襟也被泡得发胀，渐渐松垮下来。
就在她意识渐渐模糊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岸边传来，紧接着，“扑通”一声，一道玄色身影猛地跃入池中。有力的臂膀迅速揽住了她的腰，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往岸边拖去。
云清灵被半抱半扶地拽上岸，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她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呛进去的池水顺着嘴角流出，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冻成了青紫色。
待咳嗽稍缓，她抬眼望去，只见救她的人竟是萧玦。他也是一身湿衣，墨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玄色的常服被水浸得沉甸甸的，滴着水，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了大半，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平添了几分狼狈。可他的脸色却阴沉得吓人，眉峰紧蹙，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殿下……”云清灵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惊惶。
萧玦低头看着她，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唇，又落在她不断颤抖的手上，心头竟掠过一丝尖锐的后怕。他方才在书房处理早间公文，忽闻下人来报，说云公子失足落了水，心头一紧，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一路狂奔过来。赶到岸边时，只看到她在水里挣扎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连呼吸都跟着滞涩。
他刚想开口斥责她这般不小心，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她的胸口。因着落水，她的浅灰色短褐紧紧贴在身上，原本束得极紧的束胸已松了大半，衣襟微敞，少女玲珑的曲线竟隐隐显现出来，与往日那副清秀少年的模样截然不同。
萧玦的目光一滞，瞳孔骤然收缩，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住了。他之前只是怀疑，此刻更加深了这个猜测。
云清灵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顿时脸色煞白，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在了四肢百骸。她慌忙伸手捂住胸口，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脊背抵上冰冷的柳树干，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和无措：“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话越说越轻，最后几乎细不可闻。指尖触到湿冷的衣襟，她只觉得一股羞耻和恐慌从心底蔓延开来，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苦心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竟在这般狼狈的情况下，被萧玦撞破了。
萧玦回过神，连忙移开视线，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道：“先回屋换身干净衣服，莫要着凉。”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刚才柔和了几分，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依旧泄露了他此刻不平静的心情。
说罢，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下人厉声吩咐：“快去取干净的衣物和姜汤来，送到云公子的小院！”
下人早已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出声，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府内跑去。
萧玦想伸手扶她，可看着她那副防备又狼狈的模样，手伸到一半，又默默收了回来，只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云清灵没敢拒绝，也没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踉跄着站起身，跟着他往小院的方向走。两人一路无言，唯有衣衫上的水滴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衬得周遭愈发安静。
路过花园的假山时，有早起洒扫的下人看到两人这般模样，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却也只敢偷偷瞥一眼，不敢多问。云清灵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头垂得更低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到了小院门口，萧玦停下脚步，看着她道：“进去吧，好好歇着。”
云清灵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小院，“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背靠在门板上，她还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的，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抬手摸了摸松动的束胸，指尖还带着池水的凉意，心头却满是恐慌——萧玦定是看出什么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拆穿她的身份？若是身份暴露，她还能留在王府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让她手足无措。
不多时，门外传来下人的敲门声，“云公子，殿下让送的衣服和姜汤我端进来了”
“放到门口就可以了”云清灵靠在门后轻声说到
“浴间木桶已经准备好热水了，云公子记得去泡一泡，散散寒气”下人说完就走了。
云清灵定了定神，打开房门，拿上衣服，来到浴间泡了一个热水澡，身上出了汗，又端起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暖意从喉咙蔓延到胃里，可心头的不安却丝毫未减。
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天，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地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阴霾。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小院里的青竹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云清灵正坐在石桌旁发呆，手里攥着一卷《道德经》，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只见萧玦缓步走了进来。他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墨发束得整整齐齐，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只是眼底似乎还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