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坊这几日,巡查队走得勤。
换成往日,商户们大多只会抱怨几句“碍事”“挡人”,然后继续做各自的买卖。
但这一次。
巡查队的旗号多了一个。
——护界。
……
“苍霞律院在烃霄的分堂,终于舍得露头了。”茶九靠在窗边,看着街口那队缓缓走来的青衣修士。
为首那人一身青袍,腰间挂着一柄并不显眼的剑。
剑鞘极普通,连半点宝光都不显。
他走得不快,也不刻意摆架子。
可街上不少人下意识让开了路。
“归墟那边的人。”卡卡西低声道。
“喜欢拿规矩当盾。”
“一开口,多半先把‘护界’两个字挂在前头。”茶九笑。
……
七弦社一楼。
阿拓刚把店门推开,就看见那队青衣巡查停在门口。
“诸天·烃霄贸易所?”为首青袍青年抬头,看了看门上那块牌匾。
“七弦社是你们的壳名?”
“前辈高见。”阿拓赶紧上前行礼。
“小店挂的是七弦社,实则是诸天商盟在烃霄的一个分部。”
“敢问前辈是……”
“苍霞律院,宇文征。”青年淡淡道。
“这是赵毅。”
他身侧那名黑衣青年微微欠身。
容貌并不张扬。
只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清明。
像是看什么东西,都习惯先看一遍轮廓,再看一遍底下藏着的纹理。
阿拓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两位大人今日光临小店,不知有何指教?”他恭敬地问。
“指教不敢。”宇文征淡淡道。
“只是最近烃霄北部采血线出了点小状况。”
“律院奉命巡查此界‘护界条款’落实情况。”
“诸天商盟,又是近年在九霄颇有声望的力。”
“自然要来问一问。”
“问得好。”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叶行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没有刻意压气息。
也没有刻意放开。
就那么平平静静站在楼口。
“护界二字。”他看着宇文征。
“总得先说清楚,护的是哪一层。”
“是护上面那层坐得稳。”
“还是护这片地不被抽空。”
……
宇文征打量了他一眼。
“叶行。”他开口。
不是疑问句。
“宇文征。”叶行回礼。
“荒古那边,曾远远看你一眼。”宇文征道。
“没来得及见。这次算是补回礼。”
“荒古那一段,你们写得太不体面。”叶行道。
“我就不和你在那边算旧账了。”
“今天只谈烃霄。”
……
茶九坐在楼梯转角上,饶有兴致地听着。
卡卡西则悄悄退到一旁。
他很清楚,这种话题,不适合忍者插嘴。
他只需要在需要的时候,拔刀即可。
“好。”宇文征点头。
“那就只谈烃霄。”
“此界当下之局,你如何看?”
“你既挂那边算账一脉外派荒段之名,又在此处挂诸天旗。”
“总得有一套自己的说法。”
“简单。”叶行道。
“牧野那边铺的是血脉路。”
“归墟这边写的是条款路。”
“诸天商盟、狐邪山、七弦坊上的这些人,只是在这两条路之间挤出一点‘自守’的位置。”
“现在的问题,是——”
“你们这边写的‘护界’条款,是把这块位置留住,还是把它也写进要抽的范围里。”
……
宇文征听完,笑了一下。
“你这套说法,比好多宗门上交的折子好听多了。”他说。
“至少把路说清楚了。”
“我们律院这边的立场也简单。”
“第一,此界本身得先不崩。”
“第二,在不崩的前提下,上界有权以护界之名取所需本源,以备将来对敌用。”
“第三,下界各势若愿配合护界条款,可得相应飞升之路。”
“你看。”
“无论是界、是上、是下。”
“我们都写在条款里了。”
“这不算护?”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当然。”
“再往上那一层,是怎么想的。”
“不在我们律院写条款的手里。”
“若有一天他们把路算到尽头,真有人提‘一并清算几界旧账’这种荒唐法子。”
“我们这一层,大概也只能记在卷上。”
……
叶行没有立刻反驳。
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七弦坊上。
有一名小贩正把摊上的货物收起一半。
他听见“护界巡查”三个字之后,不自觉地把最好的那几件藏到了摊底。
“你们写的是三层。”叶行缓缓道。
“界,上,下。”
“听着很公平。”
“只是我在那边的档案馆看九霄这几十万年的曲线。”
“发现一个小问题。”
“每一次你们以护界条款抽本源。”
“补上的从来不是‘界’。”
“而是‘上’。”
宇文征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有例证?”他问。
“那边的档案馆里,有完整的记录。”叶行道。
“从第一界到第六界。”
“每一界写条款写得最勤快的那一段。”
“都是跌得最快的一段。”
“你要是愿意。”
“我可以把那几段曲线抄一份给你。”
“你自己看。”
……
七弦社里一时安静。
赵毅一直没有开口。
此刻却忽然抬头。
“那边留下的档案。”他轻声道。
“按理不会轻易给下界人看。”
“叶先生这份。”
“是特例?”
“我是特例。”叶行平静地说。
“这一点,你们上面应该比你更清楚。”
赵毅笑了笑。
“也对。”他说。
“当年一笔没写完的案子。”
“现在换了个名字,又跑出来写。”
“律院那边,自然得注意一点。”
宇文征抬手,制止了他往下说。
“无论那边算账的人怎么看前几界。”他重新接过话头。
“我们律院在九霄这一界写的条款,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
“我们不会以护界之名,明目张胆把某一界写成‘养殖场’。”
“那样的条款,连我们自己看了都会难受。”
“你们叫‘抽本源’。”叶行道。
“我们这边有个更直白的说法。”
“叫‘选粮’。”
“荒古那边是那样叫的。”
“我觉得挺贴切。”
……
茶九轻轻咳了一声。
“两位大人。”他说。
“我们七弦社这边,只是个小地方。”
“真要说护界条款。”
“是不是该先去烃霄城主府、屠万里那边坐坐?”
“我们这儿不过是一条街的买卖。”
“不太配听这么大的话。”
宇文征看了他一眼。
“正因为是街上的买卖。”他说。
“才更能看出条款的落实情况。”
“写在城主府、写在宗门条幅上的东西。”
“太好看。”
“写在摊贩账本里的东西。”
“才是真。”
阿拓下意识把手按在自己腰间藏着的账本上。
“宇文大人若有兴趣看账。”叶行淡淡道。
“我们可以先从这一条看起——”
“近十年内,凡烃霄附近接受过‘护界试炼’的势力。”
“有多少因为试炼而提升了护界之力。”
“有多少因为试炼而被抽空本源。”
“这两笔账。”
“七弦社这边,都有人记着。”
宇文征沉默了片刻。
“你们愿意把账拿出来?”他问。
“我们只记事实。”叶行道。
“你们要看,我们就给你们看。”
“只是有一点——”
“看完之后的结论。”
“是你们自己写。”
“还是按照你们上面已经写好的那一份抄?”
……
赵毅忽然笑了一下。
“叶先生这话说得有趣。”他说。
“听起来像是在考我们。”
“看看我们律院这帮人。”
“到底是写条款的手。”
“还是抄条款的手。”
“我只是把问题摆出来。”叶行道。
“你们愿意算。”
“我们就把账摊开。”
“你们不愿意算。”
“那我们就当从未谈过。”
“以后你们写什么条款。”
“和我们无关。”
……
宇文征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他说。
“那就先算一算。”
“把你们这十年的账册抄一份给我们。”
“我回去之后,会把它放进律院的卷宗。”
“也会写一份自己的评语。”
“至于上面怎么看。”
“那是上面的事。”
“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职位做担保。”赵毅侧头看他。
“那本来就是你最擅长做的事。”宇文征淡淡道。
“律院若是连一份真实账本都不敢看。”
“那以后也没脸在条款上写‘公’这个字。”
……
对话到这里,气氛反而缓和了一些。
宇文征起身。
“今日只是来问一句‘有没有账’。”他说。
“既然你们说有。”
“那下一次,我们再谈账里的具体内容。”
他停顿了一下。
“还有一点。”
“不管我们怎么写条款。”
“在目前这一段时间内。”
“九霄这一界,确实处在外敌将至的路上。”
“在这点上。”
“我们和你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叶行点头。
“外敌这一笔。”他说。
“我从来没否认。”
“我只是觉得——”
“在扛外敌之前。”
“先别把自己当成别人的粮。”
“这一点,想必你们也不愿看到。”
“谁愿意把自己写成粮呢。”赵毅笑。
“那太丢脸。”
“那就先从不丢脸的地方写起。”叶行道。
“从账本。”
“再到条款。”
……
宇文征与赵毅一行很快离去。
七弦社里的人各自散开。
阿拓抱着账本,整个人还处在一种“被苍霞律院点名”的恍惚之中。
“我刚才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他小声问。
“没事。”叶行拍了拍他的肩。
“账本上其实没有站队。”
“站队的是看账的人。”
“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我们这一代人看到的那一段。”
“记清楚一点。”
“不要再让后来的人。”
“连从哪一页开始算起,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