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直指其心。
户部尚书被噎得面红耳赤,指着镇国公“你……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原本想附和的反对派见状,心思急转: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的小姑娘,给个虚名和一个贫瘠小镇作为封地,既能彰显皇恩,又能换取高产粮种的推广,似乎……也无不可?
还能顺势卖镇国公和那位似乎很得圣心的沈县主一个人情。
于是,不少人纷纷偃旗息鼓,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司农卿李大人,整了整衣冠,郑重地出列,朗声道:“陛下!臣,司农卿李秉章,有本启奏!”
皇帝目光转向他:“李爱卿有何奏议?”
李大人神情肃穆,眼神中却燃烧着近乎虔诚的光芒,他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坚定:
“陛下,惠安县主虽年幼,然于农事一道,学识见解远胜老臣。新作物种植之法,乃利国利民之根本,不容有失。
老臣恳请陛下准奏,允臣前往青石镇,以学生之礼,向安平县主潜心学习新作物之选种、育苗、耕作、储藏等一应技艺!
并愿将所学,详细记录,编纂成册,刊印分发,供天下农官与百姓学习效仿,使我西启再无饥馑之忧!”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再次一片哗然!
一位正三品的司农寺卿,朝廷重臣,竟然要拜一个十一岁的农家小姑娘为师?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然而,许多心思活络的官员立刻转念一想:这个“农痴”李大人若是长期离京,他掌管的司农寺岂不是要空出位置?那可是个实权部门!一时间,不少人的眼神都热切起来。
方才还反对封赏的户部尚书,此刻竟第一个改口,义正词严道:
“陛下!李大人心系黎民,不耻下问,实乃我等效仿之楷模!若能学成归来,必是天下苍生之福!臣以为,李大人的请求,应予准许!”
“是啊是啊!李大人高风亮节,令人钦佩!”
“为了百姓,李大人甘愿奔波,实乃百官典范!”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仿佛刚才激烈反对封赏的不是他们一般。
皇帝萧景耀将众臣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欣然准奏:
“准!李爱卿忠君爱国,心系百姓,朕心甚慰。便依爱卿所奏,前往青石镇,务必潜心学习,将新法带回。司农寺一应事务,暂由左侍郎代理。”
“老臣,领旨谢恩!”李大人激动地叩首,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赏。
皇帝:“至于新种子先由司农寺在皇庄培育,尽快推广到全国。”
“臣,遵旨!” 司农寺左侍郎赶紧领旨。
退朝之后,李府一片忙碌。
李夫人听到丈夫的决定,忧心忡忡地拉着他的衣袖:“老爷,您这把年纪了,京城到青石镇路途遥远,那乡下地方条件艰苦,您何苦……”
李大人拍拍老妻的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振奋与红光,他笑道:
“夫人不必担忧!这位惠安县主,乃奇人也!非是老夫妄自菲薄,若能学得她一身本事的十之一二,于我西启农业,便是翻天覆地之变!
届时,天下百姓都能因此多得一口饭吃,多添一件暖衣,老夫便是埋骨他乡,亦是无憾矣!”
更让人动容的是,李府的下人们听闻老爷要去偏远之地“求学”,竟无一人愿意留下。
老管家红着眼眶,声音哽咽:“老爷,老奴伺候您一辈子了,您去哪儿,老奴就去哪儿!岂能让您一人在外无人照料?”
夫人身边两个自小养在府里的大丫鬟也坚定地说:“夫人和小姐身边离不开人,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奴婢们都能做,自然要跟着去!”
连赶了半辈子马车的车夫老赵都拍着胸脯,嗓门洪亮:“老爷!小的别的不行,就这赶车的手艺最稳当!定把您和夫人小姐平平安安送到青石镇!”
于是,一支不算庞大,却承载着赤诚之心的队伍,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行装,即将踏上前往青石镇的旅程。
而远在落月村的沈泠壹,此刻正指挥着村民给受损的果树第二次浇灌灵泉水,对京城朝堂之上因她而起的风波,以及那位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的“老学生”,尚且一无所知。
她看着枝头重新焕发生机、甚至抽出新芽的果树,满意地点了点头。
落月村的生活,平静而充实。
半个月后的清晨,落月村还笼罩在初秋的薄雾中,鸡鸣犬吠间,村口的土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车马声。
很快,一队颇为气派的官差仪仗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为首的正是青石镇县令裴纪,他身旁是一位面白无须、手持明黄卷轴、气度不凡的内侍太监,队伍后头还跟着几辆沉甸甸、盖着油布的马车,一看便知载满了东西。
“呀!裴大人!这又是咋回事?带这么多官爷来?”早起挑水的赵婶子第一个瞧见,惊得水桶差点脱手。
村民们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窃窃私语,目光在那明黄的绸卷上逡巡,心里都有了某种惊人的猜测。
“那……那该不会是戏文里说的圣旨吧?”王柱子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
裴纪面容肃穆,与那太监低语几句,便领着仪仗队,在村民们敬畏而又好奇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沈家小院。
沈家人正准备一天的活计,忽见这阵仗,都有些措手不及。
沈大壮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王舒音紧张地理了理鬓角,老太太钱桂花则强自镇定,一把将沈泠壹拉到身边。
那太监站定,扫视一圈,声音尖细却透着威严:“沈泠壹,接旨——”
沈泠壹看着那明黄色的卷轴,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是老太太经历得多,反应极快,赶紧拉着孙女,又招呼着全家老小呼啦啦跪了一地,连带着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也下意识跟着跪下了。
太监满意地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文绉绉的词句回荡在清晨的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