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时间仿佛被那幅正在发生异变的古画所凝固。
《解毒秘录》四个字及其下方清晰的小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更巨大的浪潮已在酝酿。林承泽胸腔内的心脏,如同战鼓般擂动,远超他面对千军万马时的任何一次激战。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完全未知、颠覆常理之事时,人类本能的震撼与随之而来的、极致的警惕与探究欲。
他毕竟是尸山血海中闯出的安远侯,短暂的极致震惊之后,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翻腾的心绪。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惊慌失措,更没有立刻去触碰那些仍在缓缓清晰的字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瞬间扫视整个画面。
茶水浸湿的区域主要集中在下方的山脚处,但水分正在绢帛上缓慢而持续地晕染、蔓延。他意识到,这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
“姝儿,莫慌,也别动!”林承泽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瞬间镇住了静姝刻意表现出来的“慌乱”。他动作极快,却又异常小心,目光在书房内一扫,立刻锁定在书案上的一叠干燥的、吸水性极好的上等宣纸。
他取过几张宣纸,没有直接擦拭,而是极其轻柔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将宣纸平整地覆盖在画作被浸湿区域的边缘,尤其是水分正在缓慢扩散的方向。他利用宣纸的毛细作用,引导着水分沿着他希望的方向,更均匀、更缓慢地向着画作其他留白区域渗透。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细心的过程。他屏息凝神,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眼神紧紧跟随着水渍蔓延的湿润前沿。
静姝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她完美地维持着一个受到巨大惊吓、茫然无措的少女形象,眼神跟着父亲的动作,充满了依赖与恐惧,仿佛眼前发生的是一切怪力乱神的祸事。她小声地、带着颤音喃喃:“爹爹……这……这到底是什么?女儿……女儿从未见过……母亲的画怎么会……”
她的低语,更加强化了这发现的“意外”与“神秘”属性。
就在这时,奇迹(或者说,静姝精心设计的必然)再次发生了!
随着水分的引导和蔓延,在原本干燥无恙的山峦腰腹处的留白间,新的淡墨字迹,如同蛰伏的春蚕苏醒,开始一点点、一行行地浮现出来!字迹比之前的《解毒秘录》更为密集,带着一种古朴悠远的韵味——
**《玄元养气诀》**
开篇便是:“夫气者,生之本也。玄元者,天地之始炁。纳清吐浊,抱元守一,如云之聚散,绵绵若存,用之不尽……”
林承泽虽不精通道家内丹之术,但基本的见识是有的。他只粗略扫了几眼总纲,心中便是一震!这绝非寻常的养生口诀,其立意高远,法理清晰,讲究的是温养根基,厚积薄发,透着一股中正平和的磅礴大气,绝非那些急功近利、容易走火入魔的邪门功法可比!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继续引导水分。
紧接着,在那片代表着缥缈云海的、画卷上方的大片留白处,更为灵动的字迹与一些简练的人形步法图示,如同云气本身凝聚而成,悄然显现——
**《惊鸿步》**
“步法之道,在于心静眼明。惊鸿一瞥,非为迅疾,意在出其不意,避实就虚。遇强则藏,遇险则走,存身保命,方为上策……”
这理念,简直是为不善争斗、需要自保之人量身定做!林承泽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他想到了体弱需要静养的女儿,这步法若是习得……
水分继续蔓延,靠近那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附近,一些结合了杠杆、绳索、消息埋伏原理的简易机关设置图解与说明文字,也相继浮现——
**《简易机关术》**
这并非攻城略地的战争机器,而是侧重于预警、阻拦、困敌的小巧机关,用于守护居所、设置临时警戒,实用性极强!
这还没完!
在山石脉络、松枝走势之间,灵巧轻盈的《落英剑法》招式精要若隐若现;在溪流岩壁之侧,沉稳实用的《基础刀法》纲要藏于其间;在草木掩映之处,《凝神健体药浴方》、《外伤急救方》等医药知识星罗棋布……
一幅原本意境空灵、仅供欣赏的山水画,在水的“钥匙”开启下,竟然彻底变成了一张记载着前朝某个隐世门派几乎完整传承的“武学藏宝图”!从内功根基到轻身闪避,从攻防技巧到医药辅助,再到环境防御,体系之完整,内容之精妙,思路之独特,简直闻所未闻!
林承泽越是浏览,心中的惊涛骇浪就越是汹涌。他是识货之人,身为武将,他深知这些秘籍的价值!尤其是其侧重于养生、自保、守护的理念,以及那极其稳妥、近乎无风险的入门方式,其潜在的价值,甚至远超某些名声在外的霸道功法。这若是流传出去,足以在江湖乃至朝堂掀起腥风血雨!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眼神茫然的女儿。
静姝适时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父亲凝重的脸色吓到,声音带着哭腔和小动物般的无助:“爹爹……这些字……还有画……好可怕……女儿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母亲留给我的画,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拉扯父亲的衣袖寻求保护,将一个撞破诡异事件的深闺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看着女儿这般情态,林承泽心中最后一丝因这过于“巧合”的意外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深沉而用力,仿佛要将满室的震惊与纷乱的思绪都压入肺腑深处。
不能再让这画继续暴露了!必须立刻控制起来!
他不再犹豫,动作极其迅速却又万分小心,避开所有显影的区域,用干燥的宣纸轻轻吸掉画作表面多余的水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已然变成无价之宝、也可能带来巨大麻烦的《云隐山居图》从墙上取下,缓缓卷起。他的动作沉稳有力,确保画卷不会在过程中受到任何损伤。
“姝儿莫怕,”他将卷好的画轴紧紧握在手中,语气恢复了作为父亲和侯爷的沉静与决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此事古怪,但并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画中……藏有大机缘,也可能藏有大风险。关乎重大,远超你的想象。”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女儿,叮嘱道:“今日之事,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赵嬷嬷、白芷她们也不行,就当从未发生过,明白吗?”
静姝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乖巧地应道:“女儿知道了,绝不敢对外人言。”
林承泽满意于女儿的听话,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的画轴,不再耽搁。
“你好好待在听雨轩,爹爹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步伐比来时沉重了无数倍,也急促了无数倍。
一出听雨轩,他立刻对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外的长随沉声下令,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立刻!持我的令牌,秘密去请周先生和李太医过府!要快,不得惊动任何人!让他们直接到外书房密室见我!”
周鹤,是他麾下最信赖的谋士兼江湖事务顾问,见识广博,心思缜密;李太医,则是府上供奉的、医术精湛且绝对可靠的心腹。
这幅《云隐山居图》以及其中蕴含的“云隐派”传承,必须立刻由最专业、最可信的人进行鉴定、评估,并制定出万全的应对之策。
风暴,似乎随着那泼洒的茶水,已悄然降临。而林承泽,正以他铁血侯爷的决断,试图将这风暴,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