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泽的寿辰,在侯府前院是另一番景象。虽非整寿,未大操大办,但来往道贺的官员、将领依旧络绎不绝,门前车马如流水,喧哗声直至日头偏西才渐渐歇下。正院也设了家宴,老夫人、柳氏以及几位有头脸的姨娘、庶出子女俱在,觥筹交错,说着吉祥话,维持着大家族应有的体面与热闹。
然而,对于寿星公本人而言,那些不过是不得不履行的责任与场面。当暮色四合,他终于得以从那些应酬与喧嚣中脱身时,心中最迫切的去处,依旧是那片竹林掩映下的听雨轩。那里没有刻意的奉承,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一份真正能让他卸下所有疲惫的宁静,以及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他踏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进听雨轩,身上似乎还沾染着前院喧嚣的尘埃与酒气。但一踏入这方庭院,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木清香与安神香气的宁静空气,便如同最温柔的屏障,将外界的纷扰瞬间隔绝。廊下的灯笼已然点亮,晕开温暖的光圈,葡萄藤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静谧的影子。
小饭厅里,灯火融融。静姝已然在等候,她今日穿了一身稍显喜庆的杏子红绫裙,衬得小脸愈发白皙剔透。见到父亲进来,她起身相迎,沉静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爹爹。”她轻声唤道,目光落在父亲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上。
“姝儿。”林承泽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眼底的疲惫,使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习惯性地在固定的位置坐下,桌上已摆好了几样他平日爱吃的清淡小菜,一碗用空间母鸡熬炖的、汤色清亮见底的鸡汤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没有寿星公的虚礼,没有多余的寒暄,父女二人如同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安静地用着膳。林承泽喝着那碗熨帖入心的鸡汤,嚼着鲜嫩的时蔬,只觉得紧绷了一日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寿宴”,一场洗涤尘嚣、回归本心的宴席。
膳毕,碗碟撤下,白芷奉上清茶。林承泽以为今晚便如此时,却见静姝并未如常般端起茶杯,而是起身,亲自走向了小厨房的方向。
不过片刻,她便端着一个朱红漆盘走了回来。漆盘上,稳稳地放着一个白瓷深碗,碗口倒扣,看不清内里乾坤,但那圆润的形态和隐约透出的甜香,已引人好奇。
林承泽有些讶异地看着女儿。
静姝将漆盘轻轻放在父亲面前,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白瓷碗的底部,缓缓向上提起。
随着碗身的升起,一个圆润饱满、色彩缤纷的“莲蓉八宝饭”完整地呈现出来。糯米饭粒粒晶莹,紧紧相依,呈现出温润的玉白色。饭体之上,用红色的枣泥、绿色的青梅丝、黄色的杏脯等,巧妙地镶嵌出一幅虽简约却意蕴十足的“松鹤延年”图案,象征着长寿与安康。整个八宝饭形态完美,色泽诱人,尤其是那中间若隐若现、色泽金黄的莲蓉馅料,散发着纯粹而温暖的甜香。
“爹爹,”静姝的声音比平日里更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柔软,她看着父亲,清澈的眼眸中映着烛光,也映着纯粹的祝福,“生辰安康。愿您……事事圆满,平安顺遂。”
她没有说太多华丽的祝词,只有这最简单、也最真挚的八个字。事事圆满,平安顺遂。这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朴素,也最深切的期盼。
林承泽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精致得不似凡品的八宝饭,看着女儿那认真而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神,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而又无比温暖。前院所有的喧嚣与恭维,所有价值连城的寿礼,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唯有眼前这一份由女儿亲手为他制作的、饱含着心意与祝福的食物,才是他今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好……好孩子……”林承泽的声音有些微哑,他拿起手边干净的银匙,竟有些舍不得破坏这完美的造型。他小心地从边缘舀了一勺,连同晶莹的糯米饭、些许果脯和那金黄的莲蓉一起,送入口中。
牙齿陷入软糯弹牙的糯米中,米香纯粹。紧接着,莲蓉的细腻清甜在口中化开,那甜味恰到好处,丝毫不腻,带着莲子独有的、令人心安的清香,与果脯的微酸甘美交织在一起,形成层次极其丰富的绝妙口感。更奇妙的是,随着食物的吞咽,一股温和的暖意仿佛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白日里积攒的疲惫、应付琐事带来的烦躁,竟如同被温水洗涤过一般,悄然消散了不少,浑身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与舒泰。
这感觉……
林承泽并非没有吃过八宝饭,宫宴、各家寿宴上,比这造型更繁复、用料更名贵的他也见过。但从未有一种,能给他带来如此极致的味觉享受,以及这种……仿佛能洗涤身心、驱散疲惫的神奇效果。
他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向静姝。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道美味的点心。这是女儿用她的方式,在慰藉他的辛劳,在守护他的健康。这食物里,蕴含着她治愈的力量。是她在用自己可能都未曾完全明了的能力,为他这个父亲,撑起一片可以彻底放松、汲取能量的港湾。
所有的公务烦扰,人际周旋,似乎都在女儿这方小天地里,在这份饱含心意的“洗尘礼物”面前,变得微不足道,悄然消散。
他看着女儿沉静秀美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澎湃的疼爱。他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很好吃,姝儿……爹爹很喜欢,非常喜欢。”
他低下头,又舀了一大勺,细细地品味着。这一次,他品尝到的,不仅仅是食物的美味,更是女儿那片沉甸甸的孝心,以及这份独属于他们父女之间的、无言却无比牢固的深情羁绊。
美食,在此刻,已超越了它本身的范畴,成为了连接他们心灵、传递治愈能量的最温暖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