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量非卖”的策略如同一道精心编织的滤网,成功地将大多数因好奇或贪嘴而起的纷扰阻挡在了听雨轩之外。那些流传于顶级圈层的窃窃私语,将听雨轩的点心渲染得愈发神秘珍贵,却也因其“非卖”的属性,以及背后“先夫人遗泽”与“嫡女调养”的厚重背景,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只敢远观,不敢生出狎昵索取之心。
然而,这世间总有自恃身份,认为规矩不过是用来约束旁人,自身便可凌驾其上的存在。
限量赠送进行到第三周,听雨轩内外依旧保持着固有的宁静节奏。紫苏按部就班地准备着新一周的三十份“普通版”点心,朱槿与白芷核对着赠送名单,确保每一份点心都送到最能体现其“答谢”价值、却又不会反噬带来麻烦的府上。
这日午后,侯府门房处却传来一个略显突兀的消息——靖王府侧妃娘娘身边的一位得力嬷嬷,递了帖子,前来拜访。
帖子并未直接指明要见大小姐林静姝,而是依着礼节,先递到了主持中馈的继母柳氏处。柳氏接到帖子,看着“靖王侧妃”的名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自然听说了近来府中关于听雨轩点心的风言风语,心下明了这嬷嬷的来意八成与此有关。她不愿、也不能擅自替静姝应承什么,更不愿得罪王府侧妃,便立刻派人将消息递进了听雨轩,并按照惯例,由她出面,在侯府待客的花厅接待这位王府来人。
消息传到听雨轩时,静姝正在书房里翻阅一本前朝农书,寻找可能对此世农业有所启发的只言片语。听闻“靖王侧妃”和“心腹嬷嬷”这几个字,她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一来,便是这等分量的人物。
靖王,乃是当今圣上颇为倚重的皇叔,地位尊崇。其侧妃,虽为侧室,但在王府内亦是颇有体面的人物。这样的人派心腹前来,其姿态和目的,绝非之前那些贵女们的好奇试探可比。
静姝几乎能想象出对方那看似客气、实则隐含倨傲的神情。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因外界压力骤然逼近而本能升起的烦躁与不适强行压下。
不能慌,更不能见。
她睁开眼,眸光已恢复沉静。她看向侍立在一旁、面露忧色的赵嬷嬷,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嬷嬷,劳您去一趟花厅。便说我在静养,不便见客。一切应对,依我们之前议定的方略,不卑不亢即可。”
赵嬷嬷是经历过大风浪的老人,深知王府来人的分量,但她更明白小姐的处境和决心。她定了定神,脸上那惯常的、带着几分慈眉善目的表情收敛起来,换上了一种符合侯府有体面老仆身份的、恭敬中带着疏离的神态。“老奴明白,小姐放心。”
侯府待客的花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一应摆设皆按规制,透着勋贵之家的气派。此刻,上首坐着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嬷嬷,穿着深褐色缂丝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碧玉簪子,面容白皙,眼神锐利,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属于王府高阶仆妇的、精心修饰过的威严与气度。她正是靖王侧妃的心腹,姓严。
柳氏陪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心中却暗自警惕,只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严嬷嬷端着描金盖碗,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着茶沫,似乎并不急于进入正题,但那偶尔扫向门口的眼神,却泄露了她的一丝不耐。
终于,脚步声响起,赵嬷嬷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她稳步走进,先是对柳氏行礼:“老奴给夫人请安。”然后转向严嬷嬷,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老奴赵氏,见过严嬷嬷。我家小姐正在静养,不便亲至,特命老奴前来,聆听嬷嬷教诲。”
严嬷嬷放下茶盏,目光如探照灯般在赵嬷嬷身上扫过,见她虽衣着朴素,但举止沉稳,眼神清明,心知这必是那位大小姐身边得用之人。她脸上挤出一丝看似和蔼的笑容,声音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赵嬷嬷快请起。老身今日奉我家侧妃娘娘之命前来,实在是唐突了。”她顿了顿,直接切入主题,“前些时日,贵府大小姐惠赠的几样点心,我家侧妃娘娘尝了,竟是喜欢得紧。娘娘道是这点心风味独特,清雅适口,在京中竟是头一回尝到这般滋味。”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理所当然:“娘娘想着,既是如此合心意,若能常备于府中,随时取用,岂不美哉?故而特命老身前来,想问贵府大小姐讨个人情,可否将那几样点心的配方,抄录一份予我?也好让我家王府的厨子依样制作,全了娘娘的这点念想。”
她的话语听起来客气,但那姿态却分明是“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荣幸,你理应双手奉上”。讨要配方,这已远超之前那些只想得到成品的请求,近乎于直接索要核心技术,更是对“先夫人遗泽”这一借口的直接挑战。
柳氏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暗叫不好。王府侧妃开口讨要,这压力非同小可。
赵嬷嬷心中也是凛然,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脸上露出万分为难的神色,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重重地叹了口气:
“严嬷嬷抬爱,侧妃娘娘能喜欢我们小姐这点微末心意,实在是天大的脸面,老奴代我家小姐,叩谢娘娘恩典!”她先是把姿态放到最低,表达了感激。
随即,话锋巧妙一转,脸上那为难之色更浓,几乎要泫然欲泣:“只是……只是这配方之事……唉,请嬷嬷恕罪,实在是不敢从命啊!”
严嬷嬷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微沉:“哦?这是为何?莫非安远侯府,连这点面子也不肯给我家娘娘?”
“嬷嬷言重了!绝非如此!”赵嬷嬷连忙摆手,语气恳切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嬷嬷有所不知,那些点心,并非寻常厨艺,乃是依循我家先夫人——就是已故的苏夫人,留下的手札残卷所制。”
她抬出苏清婉,声音带着追忆与感伤:“先夫人去得早,只留下些零散手稿给我家小姐做个念想。那手札年深日久,许多字迹已然模糊不清,更有许多食材、步骤,我家小姐年幼,自己也辨认不全,揣摩许久,也只得其七八分味道罢了。”
她看着严嬷嬷,眼神真诚无比:“那手札,是我家小姐对亡母唯一的念想,平日里珍藏密敛,等闲不敢轻易示人,更遑论抄录外传?若是传出去,失了原味,走了样子,不仅对不起先夫人留下的心血,更是……更是对先人的大不敬啊!”
她一番话,情真意切,合情合理。将拒绝的理由牢牢锚定在“孝道”和“对亡母的追思”上。配方不是不给,是给不了,因为原稿模糊,小姐也认不全;更不能给,因为那是亡母遗物,轻易外传是对先人不敬。
这个理由,即便尊贵如王府侧妃,也无法强行逼迫。难道要逼一个年幼失恃的嫡女,交出母亲唯一的遗物,背上不孝的罪名吗?这事若传出去,靖王侧妃的脸面也不好看。
严嬷嬷被这番话噎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没想到对方会搬出“孝道”和“亡母遗物”这块金字招牌来挡驾。她盯着赵嬷嬷,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丝毫作伪的痕迹,但赵嬷嬷那满脸的真切与无奈,让她一时竟挑不出错处。
花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半晌,严嬷嬷才冷哼一声,语气已不复之前的“和蔼”:“既如此,倒是老身强人所难了。罢了,我会如实回禀侧妃娘娘。”
她站起身,显然不打算再多留。
赵嬷嬷连忙躬身:“恭送嬷嬷。侧妃娘娘的厚爱,我家小姐铭记在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备薄礼,答谢娘娘赏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又全了对方的颜面。
严嬷嬷拂袖而去,虽未达成目的,心中愠怒,但在“孝道”这面大旗面前,却也一时无法发作,只得悻悻而归。
消息传回听雨轩,静姝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农书。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次试探。王府侧妃的欲望被挡了回去,但未必会就此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