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离旧居的动静并不大,林承泽显然将一切安排得极尽低调且高效。几个沉稳干练的婆子和林承泽的亲兵,悄无声息地将静姝为数不多的行李物品——主要是她惯用的被褥、几件素净衣物、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紫檀木盒——搬运至不远处的听雨轩。
林承泽依旧亲自抱着静姝。她裹在厚厚的披风里,小脸半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观察着这条通往她未来“巢穴”的短暂时光。穿过那道比别处更高、更显肃穆的院墙,迈过那道悬着“听雨轩”匾额的门槛,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院内的景象,与她之前在外匆匆一瞥的感受更为贴合。
院落确实不算阔大,却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青石板小路蜿蜒通向正房,路旁植着几丛翠竹,秋风拂过,竹叶沙沙,更添幽静。墙角边种着些应季的菊花,正值花期,团团簇簇,给这素雅的院落点缀上几分温暖的色彩。东南角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如同小扇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偶尔飘落几片,悄无声息地躺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
正房是三间带两间耳房的格局,粉墙黛瓦,窗明几净。林承泽抱着她,没有立刻进入正房,而是先绕到房后。
“姝儿你看,”他指着后院那一小片被矮墙围起来的空地,那里有一口用青石垒砌的水井,井口架着轱辘,旁边还放着几个闲置的花盆,“这是甜水井,水质清冽。这边空地,你想种些花花草草,或是想搭个秋千,都随你心意。”
静姝的目光扫过那口井和那片空地,心中微动。自给自足的可能性和改造空间的自由度,让她对这里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回到前院,步入正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中间的小厅堂,布置得清雅舒适,桌椅皆是上好的花梨木,线条流畅,没有过多繁复的雕饰,符合静姝的审美。地上铺着柔软的栽绒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林承泽抱着她,先走进了东次间。
“这是你的卧室。”
房间宽敞明亮,南面是一排通透的支摘窗,窗纸上贴着精致的喜上眉梢剪纸,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暖融融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放置的那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床体极大,如同一座小小的屋子,床檐雕着简单的缠枝莲纹,挂着淡青色的软烟罗帐子,帐幔用银钩轻轻挽起。床上铺着厚厚的、崭新的锦褥和松软的羽绒被,看起来就极为舒适。
床边有梳妆台、衣柜、盆架等一应家具,角落还有一个烧得暖烘烘的炭盆,确保室内温度宜人。
“西次间给你布置成了书房,”林承泽又带她去看,“书架是现打的,目前书还不多,日后你想看什么,爹爹再让人去搜罗,或者你自己开了单子让下人去采买。”
书房里靠墙立着几个半满的书架,临窗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文房四宝俱全,旁边还有一个舒适的矮榻,可供休憩阅读。
最后,他指了指与正房相连的两间耳房:“这边一间做了净房,另一间改成了小厨房。小厨房里灶台、锅具、基本的米面粮油都备齐了,你若想吃些特别的,便让人做也方便。”
静姝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地方。卧室的私密与舒适,书房的静谧与可能,小厨房的便捷与自主……每一处安排,都精准地契合了她内心深处对“理想居所”的描绘。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可以满足她一切日常生活需求,甚至提供了发展个人爱好的空间。更重要的是,它的独立性和封闭性,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查看完毕,林承泽将静姝小心地放在拔步床边坐下。这时,一位穿着藏青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中带着严谨的老嬷嬷,领着两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安静地走了进来。
“侯爷,小姐。”赵嬷嬷上前行礼,声音温和而稳重。她是苏清婉当年的陪嫁嬷嬷,在苏清婉去后,一直守着旧院子,如今被林承泽特意调来听雨轩。
林承泽看向赵嬷嬷,神色严肃:“赵嬷嬷,以后,你就留在听雨轩,贴身伺候小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嬷嬷和那两个小丫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们都听清楚了。在这听雨轩里,小姐的话,就是第一位的。她的任何吩咐,无需向任何人请示,包括本侯在内,即刻照办。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就是这里的规矩。若有人敢阳奉阴违,或者让小姐有丝毫不快——”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决不轻饶!”
赵嬷嬷神色一凛,立刻躬身应道:“老奴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小姐,绝不敢有丝毫怠慢!”两个小丫鬟也吓得连忙低头称是。
林承泽这才神色稍霁,又温声对静姝道:“姝儿,赵嬷嬷是信得过的老人,这两个丫鬟你先用着,若是不合心意,或是还想添什么人,只管告诉爹爹,或者直接吩咐赵嬷嬷去办。”
他又细细叮嘱了赵嬷嬷几句关于静姝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尤其是强调了“静养”,严禁任何人随意打扰。
终于,所有安排似乎都已妥当。林承泽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床沿、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儿,心中既有放下心头的安稳,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不舍。他知道,女儿需要这个独立的空间,他也必须放手,让她在这里慢慢疗愈。
“那……爹爹先走了?”他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静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林承泽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了握拳,终于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赵嬷嬷也识趣地带着两个小丫鬟退到了外间候着,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一声轻微的落栓声响起。
是静姝自己,挪到门边,用那细瘦的胳膊,费力却坚定地,将门闩插上了。
随着那一声轻响,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
喧嚣、窥探、规训、不得不进行的社交……所有让她恐惧、排斥、消耗心力的一切,都被牢牢地锁在了那扇门之外。
她背靠着冰凉而坚实的门板,小小的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没有立刻起身。
她就那样坐着,蜷缩着,将脸埋在膝盖里。
四周,是绝对的、纯粹的安静。只有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鸟鸣。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在这一刻,骤然松弛。
她不需要再扮演一个悲伤过度、惊惧不安的五岁孩童。
她不需要再强迫自己接受陌生的触碰和关怀。
她不需要再担心下一刻会有谁闯入她的领地。
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在这疲惫之下,是更汹涌的、名为“安心”的暖流。
她独自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房间染上一层温暖的金橙色。
她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也没有笑。只有一种长久压抑后释放的空白,和一种重新找回身体掌控权的、细微的陌生感。
她撑着门板,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没有呼唤丫鬟,自己走到盆架旁,用温水净了脸。然后,她走到那张属于自己的、宽大而舒适的拔步床前。
手指拂过光滑微凉的紫檀木床栏,感受着上面简洁流畅的纹路。
这是她的床。在她的房间里。在她的院子里。
她脱下鞋子,爬上床,将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埋进那柔软蓬松的羽绒被里。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和一丝淡淡的、新木的气息,将她温柔地包裹。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隐没了,房间里陷入一片适合安眠的昏暗。
没有烛火,没有守夜的丫鬟,没有需要警惕的声响。
只有她一个人。
林静姝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暌违已久的、绝对的宁静与独处。
穿越以来所有的惶惑、挣扎与强撑,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精神彻底放松下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这一次,不再是昏厥,不再是抗拒现实的逃避。
而是穿越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深沉、无人打扰的安眠。
在她的独立王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