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诗经》？”邓绥有些疑惑。
“对，就抄《关雎》《葛覃》这些。”班昭笑道，“《关雎》讲‘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正合后宫的本分；《葛覃》说‘归宁父母’，你可以借着抄录的机会，向陛下请旨，出宫探望一下家人。”
邓绥眼睛一亮：“先生这是一举两得啊！既显我温婉知礼，又能避开宫里的是非，还能让陛下觉得我重亲情。”
班昭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你本就聪慧，一点就透。我不过是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见得多些罢了。”
她看着邓绥，眼神里满是欣慰，“当年你刚入宫时，还怯生生的，连回答陛下的话都要斟酌半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提起刚入宫的时候，邓绥忍不住笑了。那是四年前，她才十五岁，第一次面圣时，紧张得差点踩空台阶。还是班昭当时作为宫中女官，在旁边轻声提醒了一句“缓步而行，目视前方”，她才稳住心神。
“若不是先生当年提点，我怕是早就被宫里的风浪吞没了。”邓绥的声音里满是感激，“那年冬天我染了风寒，皇后宫里的人故意克扣药材，是先生你冒着大雪，去太医院找陈太医求情，还把自己的狐裘给我送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班昭摆了摆手，语气却很认真，“你性子仁厚，又有才学，本就该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我夫君早逝，儿子也在安稳的做官，这宫里除了你，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人了。有你这么个好学生在，我在这枯燥的日子也多些开心的时候”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邓绥的侍女小翠。“贵人，陛下派人来传旨，说今晚在章德殿设宴，请您过去。”
邓绥起身，看向班昭。班昭立刻会意，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襦裙：“穿这个，素净又不失雅致。首饰就戴那套珍珠的，别戴金的，太张扬。”她又仔细帮邓绥理了理衣领，“宴会上少喝酒，多听少说。若是皇后问你话，就捡着得体的答，别跟她争辩。”
邓绥一一应下，刚要出门，班昭又喊住她：“记住，陛下问你什么，都要留三分余地。比如他要是问你觉得哪位大臣贤明，你就说‘陛下慧眼识珠，所选之臣皆为栋梁’，别具体指人名，免得卷入朝堂纷争。”
邓绥点头，转身快步离去。月光洒在她的裙摆上，像撒了一层碎银。班昭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那卷竹简。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放心的笑意。
章德殿的宴会格外热闹，丝竹声不绝于耳。邓绥刚坐下，就看见阴皇后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她的头上戴着一支赤金点翠的凤钗，走路时发出叮当的声响，格外惹眼。
“邓贵人今日倒是素雅。”阴皇后经过她身边时，特意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怎么，是觉得陛下赏的那些珍宝都配不上你吗？”
邓绥起身行礼，声音温和：“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觉得，穿得素净些，更显对陛下和娘娘的敬重。再说，珍宝再美，也不及娘娘的风采动人。”
阴皇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哼了一声，转身坐到主位上。邓绥垂着头回到座位，心里暗自庆幸，幸好班昭提前提醒过她，遇事不争不辩，以柔克刚。
汉和帝刘肇进来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他穿着赤色的龙袍，面容俊朗，眼神锐利。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邓绥身上，眼神柔和了几分。
“邓贵人今日气色不错。”他在主位坐下，笑着说，“前日你抄的《诗经》我看了，字迹娟秀，见解独到，比班昭先生的字多了几分灵气。”
邓绥连忙起身谢恩：“陛下过誉了。臣妾的字都是班昭先生教的，见解也是受先生启发，不敢当陛下的夸奖。”
汉和帝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意外。以往宫里的姬妾，都巴不得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像邓绥这样主动提及他人的，倒是少见。“班昭先生确实有才，不过你能举一反三，也难能可贵。”他顿了顿，“听说你近日在研读《史记》？”
“是，臣妾觉得《史记》中的帝王之道，十分值得学习。”邓绥回答道，“比如汉文帝，躬行节俭，轻徭薄赋，才让百姓安居乐业。臣妾常想，陛下如今励精图治，将来一定能比汉文帝更有作为。”
汉和帝听了，龙颜大悦。他最欣赏的就是汉文帝，邓绥的话，正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你能有这样的见解，真是难得。”他招手让邓绥坐到自己身边，“来，陪朕喝一杯。”
邓绥依言上前，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说：“陛下，臣妾不胜酒力，若是喝多了失了仪态，怕是会扫了陛下的兴致。不如臣妾为陛下弹一曲，以代饮酒？”
汉和帝欣然应允。邓绥走到殿中央的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琴声悠扬，先是如高山流水，清冽明快；接着又变得婉转缠绵，如诉如泣。众人都被这琴声吸引，连丝竹声都停了下来。
一曲终了，汉和帝率先鼓起掌来：“好！弹得真好！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臣妾自己编的，还没有名字。”邓绥起身回答，“臣妾觉得，陛下就像天上的太阳，照亮四方，不如就叫《朝阳曲》吧。”
“《朝阳曲》，好名字！”汉和帝大笑起来，“赏！给邓贵人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邓绥再次谢恩，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阴皇后。只见阴皇后脸色铁青，手里的酒杯都快捏碎了。邓绥心里一紧，知道自己今晚又出了风头，身为贵人却得此重赏，怕是要引来更多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