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余果再来到邓府的时候,主院外面已经候着一群工匠了,都是邓府自己家的匠人。邓训和余果带着众人来到后院。
邓府后院的空地上,几十袋西洋灰堆得整整齐齐,旁边码着的铁条泛着冷光,引得老工匠们频频侧目。余果踩着青石板走来时,匠头王石正蹲在铁条旁,用指节敲得响,眉头拧成了疙瘩。
余郎君,这铁条比刀剑还硬,莫非是西域传来的精铁?用来建库房未免太过奢费了。王石起身拱手,他掌领邓府营造三十余年,盖过的砖木库房能从朱雀大街排到平城门,却从没见过这般古怪的材料。
余果笑着拍了拍水泥袋:水泥,不是灰;那是,不是普通铁条。用它们建的库房,不怕潮、不怕蛀,比青砖瓦房结实十倍。他刚说完,几个年轻工匠便窃笑起来——去年有人说用糯米汁拌石灰能固若金汤,结果一场梅雨就潮得霉味冲天。
兄长邓骘恰好路过,抱着臂笑道:诸位莫要轻看余郎君,听余郎君的安排就行。有了邓家主心骨的话,工匠们虽仍有疑虑,却都抄起了家伙。
余果先领着众人丈量地基,用石灰在地上画出四丈见方的白线。基坑要挖五尺深,土层必须夯实,每夯三层便泼一次水。他蹲下身,捡起块碎石比划,王匠头,麻烦你派两个人去洛水边挑细砂,要过筛,不能有土块;再取些鹅卵石来,粒径要比拳头小些。
王石虽不解为何要费力气筛砂,但还是依言分派。三个时辰后,基坑挖好,二十个工匠轮着木夯捶打,夯声震得院墙外的柳絮都簌簌飘落。余果不时用木尺插入土中检查,发现一处土层松动,当即让工匠返工:这里若不实,将来库房会沉陷开裂,万万马虎不得。
夕阳西斜时,地基终于处理完毕。余果让人把钢筋搬到基坑旁,指挥工匠按间距两尺排列:纵向钢筋要深埋入地基,露出地面三尺;横向钢筋与纵向交错,用细铁丝绑紧,不能有松动。他亲自演示绑扎手法,手指灵活地绕着铁丝打结,看得工匠们眼花缭乱——这种编网的法子,他们只在织渔网时见过。
次日天刚蒙蒙亮,余果便带着人调制水泥。他让人支起几口大木槽,按水泥、砂、石三比六比九的比例倒入材料,又拎来水桶:水要慢慢加,搅到像稠粥一样,能挂在木耙上不滴落才算好。
几个工匠赤着脚跳进木槽踩踏搅拌,刚踩几下就惊呼起来:郎君快看!这灰浆发热了!余果早有准备,解释道:水化之理,越发热越结实。他用木耙翻搅着灰浆,确保没有结块,随即喊道:快抬到基坑边,趁没凝固赶紧浇筑!
工匠们用木勺将灰浆舀进基坑,余果拿着振捣棒——那是他让铁匠打制的带齿木杆——插入灰浆中反复搅动。必须把气泡都震出来,不然里面是空的,受力就会裂开。他边说边示范,灰浆在振捣下渐渐变得密实,表面的气泡不断溢出。
王石站在一旁紧盯,见灰浆顺着钢筋缝隙流淌,将铁网完全包裹,不由得皱起眉:这软乎乎的东西,真能撑起库房?余果没多言,只是让他在地基边缘做个记号:明日此时再来看看。
第二日清晨,王石天不亮就跑到后院。他蹲在地基旁,伸手敲了敲表面,传来的硬物声响,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的柔软。一个工匠拿来铁锤,狠狠砸下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我的天...王石惊得声音都发颤,伸手抚摸着地基表面,光滑如镜,连砂石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余果随后赶到,让人往地基上泼水:这水泥不怕水,就算泡在雨里也不会散。水流过地基表面,顺着预设的排水坡淌走,没有丝毫渗漏的痕迹。工匠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先前的疑虑早已变成了好奇。
接下来的日子,工匠们愈发用心。搭建墙体模板时,余果要求用松木拼成两尺宽的板槽,接口处用麻布塞紧,防止漏浆。模板必须直,间距要匀,不然墙体会歪。他用墨斗弹出标线,又让人用木撑将模板固定牢,哪怕狂风刮过,模板也不能动分毫。
浇筑墙体时,余果特意强调要分层进行,每层浇筑一尺便振捣一次。有个年轻工匠急于求成,一次倒了两尺多高,被余果当即喝止:这样浇筑的墙体,内部全是空隙,将来承重时定会坍塌!他亲自把不合格的灰浆铲除,重新调制浇筑,建房子和做人一样,根基要稳,一步都不能错。
邓训带着家仆来视察时,正见工匠们往墙上覆盖草席,每隔半个时辰就洒水一次。这又是为何?他指着湿漉漉的草席问道。余果解释:水泥需要水分才能凝固结实,若被太阳晒干,就会开裂。这叫,至少要持续七日。
第七日清晨,天空飘起细雨。余果让人拆掉模板,当最后一块松木板被卸下时,工匠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青灰色的墙体笔直挺立,表面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裂缝,雨水顺着墙体流淌,仿佛给墙面镀上了一层薄釉。
王石走上前,用手掌轻轻抚摸墙体,又绕着库房走了一圈,突然对着余果深深一揖:余郎君真乃神人!这般坚硬光滑的墙体,我活了五十岁从未见过。其他工匠也纷纷拱手,眼中满是敬佩。
接下来搭建屋架时,工匠们已完全信服余果的安排。余果让人在墙体顶部预留的钢筋上焊接铁件,再将木梁固定其上。这样一来,屋顶的重量通过铁件传递到墙体,整个库房浑然一体,更加稳固。他指挥工匠在木梁上铺设木板,再抹上一层水泥砂桨,屋顶也做防水处理,就算下一个月的雨,库房里也不会漏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