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闷响如同命运的钟声,将楚昭烈焦灼的目光彻底隔绝于宫墙之外。那双曾横扫边疆、斩敌无数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铜钉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宫墙,窥见殿内那抹紫衣的身影。
苏晚照一袭紫衣,衣袂轻扬,如暮云垂落,又似晚霞凝滞。她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内侍官尖细的嗓音在前方引路,像一根绷紧的丝线,牵引着她走向这座帝国最核心、也最危险的所在——乾清殿。
苏晚照的神情平静如水,眉目间不见波澜,仿佛只是寻常入宫问诊。唯有袖中紧握的龙纹玉牌,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此行非同寻常的重量。那玉牌温润微凉,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在她心上。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也是她今日得以踏入皇宫的凭证。可她从未想过,这枚玉牌竟会将她引向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阴谋旋涡。
乾清殿外,百官禁足,文武列于丹墀之下,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连风都屏住了呼吸。一股无形的压抑弥漫在宫阙之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个人的眼神都躲闪着,却又忍不住向偏殿方向张望。皇帝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
引路的内侍将她带至一处偏殿,殿名“承安”,取“承天安民”之意,可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殿门甫一推开,一股混杂着名贵熏香与浓重药味的诡异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那香是龙涎与沉水混合,本应清心宁神,却被药味浸染得腥甜刺鼻,仿佛死气与生机在空气中激烈交锋。
殿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映得墙壁上的龙纹浮雕如同活物般蠕动。数名身着御医官服的老者垂手侍立,个个面如死灰,眼窝深陷,双手微微颤抖,噤若寒蝉。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龙榻之上——那里躺着的,正是九五之尊的大乾皇帝。
苏晚照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皇帝身上,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龙袍下的身躯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张往日里威严深重的面容此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双唇发紫,呼吸急促而紊乱,每一次喘息都像破旧风箱般嘶哑,仿佛每一下都在耗尽全身的力气。他的指甲泛着诡异的黑青色,指尖微微蜷曲,似在无意识地抓挠虚空。
这绝非寻常风寒,而是清晰无比的中毒之兆!
“苏……苏神医。”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中的期盼,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圣上龙体……我等无能,三日来汤药无效,脉象紊乱,神志不清……还请神医施以援手。”
苏晚照微微颔首,未发一言,径直走向龙榻。她的脚步极轻,却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头,仿佛踩着命运的鼓点。
整个偏殿死寂一片,只剩下皇帝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像一头困兽在深渊中挣扎。烛火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眼睫低垂,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苏晚照伸出三根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皇帝枯瘦的手腕上。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冷如尸,脉搏微弱而杂乱,跳动毫无规律,时而如游丝将断,时而如惊雷骤起,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她凝神诊脉的瞬间,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淡蓝色光幕在脑海中轰然展开,字迹如星河倾泻,迅速滚动。
“目标锁定:大乾皇帝”
“生命体征分析中……毒素扫描启动……”
“滴!检测到未知高危寄生毒素……结构解析中……”
“解析成功!毒素命名:幽冥蛊。
一连串的信息流如瀑布般刷过,苏晚照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幽冥蛊!
系统资料库中关于此蛊的描述瞬间浮现——此物乃南疆失传已久的禁术,以至阴之物喂养,无形无色,可潜藏于人体经脉深处长达三月之久。潜伏期内,中毒者毫无异状,甚至会感觉精力比往常更为旺盛,误以为是养生有道,实则毒蛊正在悄然汲取生机,积蓄力量。
可一旦毒蛊苏醒发作,便会如附骨之蛆,疯狂侵蚀五脏六腑,由内而外地将人的生机彻底吞噬。更可怕的是,其毒性结构复杂多变,寻常银针试不出,汤药亦难解,一旦发作,神仙难救!
难怪太医院这群顶尖的御医束手无策,他们甚至连病因都无法探明。他们用的都是温补之法,殊不知,补得越多,毒蛊吸得越狠。
苏晚照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微凉,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对皇帝下此等阴毒之蛊,幕后之人的手段与野心,简直骇人听闻。这不仅是谋害君王,更是要动摇国本,让整个大乾陷入权力真空的混乱之中。
苏晚照悄然抬眼,目光扫过殿中众人。那些御医虽低头垂手,可她分明看到,有两人袖口微动,似在传递某种暗号。而角落处,一名内侍低垂着头,却将一缕香灰悄悄洒入香炉——那香灰色泽暗红,绝非宫中所用。
有人在监视,有人在操控。
苏晚照不动声色,心中已有决断。
与此同时,宫门之外,楚昭烈一身玄甲戎装,身形挺拔如松,立于宫墙之下,宛如一尊守护神只。他看似平静地注视着朱红色的宫墙,握着腰间佩剑的手却因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将军,”亲卫低声上前,声音几乎被夜风吹散,“宫里头一点消息都没有,万一……苏神医有个闪失,咱们……”
“闭嘴。”楚昭烈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眼神如刀锋般扫过亲卫,“传令下去,三千玄甲卫集结待命。宫中若有任何异动,或是一炷香后苏神医仍未出来,不必等我命令,即刻……”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却字字如铁,“闯宫!”
他虽不知宫中具体发生了何事,但那日朝堂之上,他呈上军功状时,几位老臣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他看得分明。尤其是吏部尚书长孙晟,那眼神中藏着的杀意,绝非偶然。
这浑浊的朝堂,早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苏晚照此刻进去,无异于踏入了风暴的中心。她救的是皇帝,可动的,却是某些人的命脉。
他不能陪她进去,便只能在外面,为她备好一条用刀剑铺就的退路。
偏殿内,苏晚照已然起身。
她清冷的嗓音打破了殿中的死寂:“圣上所中之毒,极为罕见。此毒名为‘幽冥蛊’,非寻常药石可解。臣女有一方,或可一试。”
院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追问:“神医请讲!无论何等珍稀药材,我等定当竭尽全力寻来!”
苏晚照目光扫过众人,缓缓报出药方:“主药,千年冰魄草一株。辅以极北之地的寒蝉露三钱,天山之巅的雪莲心一颗,再配以东海鲛人泪、南疆赤鳞蛇胆、九转还魂香……”
苏晚照每说出一种药材,太医院众人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天材地宝,要么早已绝迹,要么生长于人迹罕至的绝险之地。别说凑齐,就是听过全名的人都寥寥无几。
“这……这如何是好?”院判面如土色,几乎要瘫软在地,声音颤抖,“千年冰魄草……传说中只在极寒之地千年才开一次花,早已绝迹……其余诸药,更是虚无缥缈……”
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吏部尚书长孙晟不知何时进了偏殿,他眼神阴鸷地盯着苏晚照,朗声道:“一派胡言!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分明是你杜撰出来,意图拖延时间,谋害圣上!此女来历不明,竟敢妄言天子之疾,其心可诛!臣恳请圣上,将其拿下问罪!”
话音未落,殿中气氛骤然紧绷。
龙榻上的皇帝,似乎被这番话刺激,竟猛地睁开了一线眼缝,浑浊的目光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他看着长孙晟,气息虽弱,话语却如淬了冰的利刃,一字一句砸在殿中:“长孙晟,你父当年通敌卖国,勾结北狄,泄露边关布防,致使我大乾三万将士葬身雪原。朕念及你长孙家几代忠良,才只诛首恶,未曾灭你满门。怎么,如今你也想学你那死鬼老爹,在这乾清殿里妄议君上,构陷忠良吗?”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
长孙晟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竟会在此时,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他家族最大的伤疤!
那眼神中的杀意,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冷汗涔涔,额头冷汗如雨,死死抵着冰冷的金砖,连呼吸都不敢重。
“臣……臣不敢……”他声音颤抖,几乎泣不成声,“臣一心为国,绝无二心……”
皇帝冷哼一声,便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闭上了眼睛,呼吸愈发微弱,仿佛随时会断。
苏晚照冷眼旁观这一切,心中却更加澄明。
长孙晟的跳出,无疑暴露了某些势力的急不可耐。他们怕的不是皇帝死,而是怕有人能救皇帝。她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对院判说道:“药材,我有。”
满殿皆惊!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这等神物,她竟随身携带?
子时,月上中天,银辉洒落,如霜如雪。
偏殿内只留下了苏晚照一人,其余人等皆被请出殿外。殿门紧闭,烛火摇曳,寂静得能听见心跳。
一尊小巧的紫金药炉被搬了进来,炉身刻有九龙盘绕,炉下燃着特制的银丝碳,火苗呈纯净的蓝色,稳定而温和,不燥不烈,正合炼药之需。
苏晚照取出那株千年冰魄草——通体晶莹,宛如寒玉雕琢,散发着淡淡寒气,触之如冰,却隐隐有生机流转。
她小心翼翼地将冰魄草放入炉中,随即依次加入寒蝉露、雪莲心、鲛人泪……每一步都精准如尺量。
“辅助功能启动:梦境推演+药力共鸣。”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刹那间,苏晚照的精神仿佛被剥离出来,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维度。在她的“视野”中,药炉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容器,千年冰魄草的药力正一丝丝地被火焰析出,化作无数淡蓝色的光点,如星尘般飘浮。
而寒蝉露、雪莲心等辅药的药性,则化作了不同颜色的光丝——银白、淡金、浅绿……它们在空中交织、碰撞、融合。
她的任务,就是像一位最精准的绣娘,将这些不同属性的光点与光丝,按照系统推演出的完美比例,严丝合缝地编织在一起。
这需要极致的专注与控制力。稍有差池,药力失衡,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加速毒蛊的发作。
苏晚照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高度集中,操纵着炉火的每一丝强弱变化,引导着药力的每一次融合。她的手指微颤,却稳如磐石,眼神如鹰隼般锁定每一缕药性的流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药炉中,一碗原本清澈的药液,逐渐变得粘稠,最终凝聚成一碗宛如深邃夜空般的墨色药汁,其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香——那是生机与死亡交织的气息。
药,成了。
苏晚照端着药碗,在内侍的帮助下,将药汁缓缓喂入皇帝口中。
殿外,楚昭烈已经等得心焦如焚,长孙晟则跪在角落,眼神怨毒地变幻不定,嘴角微微抽动,似在默念着什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时间仿佛凝固了。
半炷香后,龙榻上的皇帝猛然睁开了双眼!
皇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张口喷出一口腥臭无比的黑血,血中,似乎还有细微的黑影在蠕动,一落地便化为乌有,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如同活物被烧尽。
紧接着,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脖颈、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浸湿了明黄色的寝衣。可这汗出得越多,他眼中的混沌与青灰便褪去得越快。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呼吸平稳了,颤抖停止了,眼神虽然疲惫,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深沉,那双曾看透无数权谋的眼睛,此刻缓缓扫过殿中众人,带着久违的威压。
“朕……活过来了。”皇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照静立一旁,心中长舒一口气,指尖微颤,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皇帝的目光转向她,那双看透了无数人心鬼蜮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凝视了她许久,久到让苏晚照都感到一丝不自在。
就在她以为皇帝要开口封赏或询问下毒之事时,皇帝却突然用一种极低、极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说道:
“你的眼睛,很像她……”
“你母亲……当年,也曾这样救过朕一命。”
话音落下,皇帝缓缓闭上了双目,似乎是力竭养神,不再多言。
整个偏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晚照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
母亲?
她的母亲,那个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据说只是一个普通商贾之女的母亲,怎么会和高高在上的皇帝扯上关系?
还……救过他的命?
一个巨大的谜团,毫无征兆地,重重砸在了她的心上。
窗外,月光依旧清冷,可殿内,一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