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初春总带着料峭的雨意,老城区的“巧匠坊”木雕店却透着干燥的木香。陈晓明站在店门口,看着屋檐下滴落的雨珠串成水线,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店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凿木声,节奏却比往常慢了许多,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店主老林从一堆木屑里抬起头,满是老茧的手上沾着木胶,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细小的木刺,“您看看我这手,邪门得很,这几天雕东西总出错,昨天把客户订的‘松鹤延年’雕成了‘乌鸦’,差点砸了招牌。”
陈晓明走进店里,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木与樟木的混合香气,墙角堆着半成品的木雕,有佛像、有花鸟、有传统纹样,刀法细腻,却都在关键处留着突兀的刻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断了思路。
“不止手不听使唤,”老林拿起一把刻刀,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夜里还总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木头上,浑身都是刀痕,疼得厉害。”
陈晓明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蒙着布的木雕上。那是一尊观音像,轮廓已经成型,却被布盖着,像是不愿被人看见。他走过去,轻轻揭开布——观音像的脸被凿得面目全非,原本慈眉善目的表情变得狰狞,眼眶里甚至嵌着两颗黑色的木珠,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陈晓明指尖泛起金光,轻轻触碰观音像的额头。平衡之力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能量波动混乱而暴戾,与之前遇到的“执念”截然不同,带着一股被压抑的愤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木头里挣扎。
“这是用老樟木雕的,”老林叹了口气,声音发颤,“那木头是前阵子从拆迁的老祠堂里收来的,据说有上百年了,上面还刻着些看不懂的花纹。我想着料子好,就想雕尊观音,结果……”
陈晓明仔细观察樟木的断面,果然在年轮里看到了淡淡的黑色纹路,像是被墨汁浸染过,又像是干涸的血迹。他用小刀轻轻刮下一点木屑,放在手心搓揉,木屑里竟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这不是普通的老樟木,”陈晓明沉声道,“里面藏着东西,是强烈的负面情绪凝结成的能量体,可能是祠堂拆毁时,有人的执念留在了木头上。”
老林脸色一白:“您是说……这木头里有‘鬼’?”
“算不上鬼,是被遗忘的愤怒与不甘。”陈晓明指着木头上的花纹,“这些是祠堂的‘镇宅纹’,原本是用来守护祠堂的,祠堂被拆,镇宅纹失去作用,里面的守护能量就变成了破坏性能量,附在了木头上。”
他想起苏教授的研究:老物件承载的不仅是记忆,还有使用者的情绪。祠堂作为家族祭祀的场所,凝聚了几代人的敬畏与守护之心,一旦被强行拆毁,这些情绪就会瞬间反转,变成愤怒的执念,附着在有灵性的木料上。
“那该怎么办?”老林急得直跺脚,“这木头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再这样下去,我的手怕是要废了。”
“得让它‘平静’下来,”陈晓明说,“祠堂没了,但守护的意义还在。我们可以把樟木改雕成祠堂的模型,让它知道,祠堂的记忆没有被毁掉,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老林犹豫了一下:“可我现在手不听使唤,怎么雕啊?”
“我帮你。”陈晓明拿起刻刀,平衡之力顺着手臂注入,稳住老林颤抖的手腕,“你只需要想着祠堂的样子,想着它曾经的热闹,剩下的交给我。”
接下来的三天,陈晓明每天都来巧匠坊,陪着老林一起改雕樟木。老林闭上眼睛,回忆着祠堂的模样:“祠堂有三进,前院种着两棵老槐树,正门的匾额上写着‘李氏宗祠’,柱子上刻着‘忠孝传家’……”
陈晓明握着他的手,一刀一刀地雕刻。平衡之力缓缓注入樟木,化解着里面的暴戾能量。暗红色的液体渐渐褪去,黑色的纹路也变得柔和,樟木原本的香气重新散发出来,醇厚而安宁。
当祠堂模型的最后一刀完成时,老林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去祠堂祭祖,爷爷摸着他的头说:“祠堂在,家就在。”而现在,他亲手雕出了祠堂的样子,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仿佛一下子都回来了。
“好了,”陈晓明放下刻刀,擦了擦老林的眼泪,“你看,它平静了。”
樟木祠堂模型静静地放在桌上,飞檐翘角,栩栩如生,连匾额上的“李氏宗祠”都清晰可见。最神奇的是,模型的窗棂里,仿佛有微光在流动,像是有人在里面点灯。老林的手不再颤抖,拿起刻刀时,动作又恢复了往日的稳健。
当天晚上,老林没有做噩梦。他说,梦里看到好多穿着长衫的人在祠堂里走动,对着他拱手微笑,然后渐渐消失在光影里。
一周后,李氏家族的后人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到巧匠坊。当他们看到樟木祠堂模型时,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中很多人都没见过老祠堂,只能从长辈的描述里想象它的样子,现在,模型让记忆有了具体的模样。
“我们想把模型放在新建的家族纪念馆里,”族长握着老林的手,“让后人都知道,我们的根在哪里。”
老林笑着点头,又拿起一块普通的木料:“我再雕几个小模型,送给族里的孩子,让他们从小就记得祠堂的样子。”
陈晓明离开巧匠坊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木雕店的招牌上,“巧匠坊”三个字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老林正在给祠堂模型上漆,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知道,那尊樟木模型承载的,不仅是祠堂的记忆,更是老林的匠心,是李氏家族的根。而那些附着在木头上的愤怒执念,早已在雕刻的过程中,化作了守护的力量,继续守护着那些不该被遗忘的过去。
回到陈记凉茶铺时,暮色已经四合。陈晓明泡了壶热茶,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着街对面的孩子们围着卖糖画的摊子嬉笑。远处的七星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天枢峰顶的木棉树,枝头的花苞已经裂开了小口,露出一点嫣红,像是在向世界宣告春天的到来。
粤海的故事,就像这巧匠坊的木雕,一刀一刀,刻着时光的痕迹,有欢笑,有泪水,有遗忘,有铭记。而那些藏在木头里的匠心与执念,终究会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温润而厚重,成为这片土地最珍贵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