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雨总算歇了,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在青云巷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晓明坐在“沈府”老宅的堂屋里,指尖捻着那半块泛黄的照片,阳光照在照片边缘,能看到细微的撕裂痕迹——显然,这照片是被人用力扯断的。
老管家端来一壶热茶,瓷杯碰到桌面发出轻响:“陈先生,您说三小姐还在等那个学生?可都过去快一百年了……”
“执念这东西,不分时间长短。”陈晓明将照片放在阳光下,试图看清男子西装口袋里露出的物件,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老管家,您知道那位学生的名字吗?或者关于他们的事,您还听说过什么?”
老管家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的雕花:“那会儿我还小,听我爹说,三小姐叫沈若薇,是沈老爷最疼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姓子犟。那个学生叫顾景明,是岭南大学的,家在北平,来粤海读书的。”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帘,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两人是在画展上认识的,顾先生会画画,三小姐爱听戏,一来二去就好上了。沈老爷嫌顾先生家境普通,又不是本地人,死活不同意,还把三小姐锁在西厢房,不准他们见面。”
陈晓明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视线:“那后来呢?顾景明就这么走了?”
“听说顾先生去找过沈老爷,跪在门外三天三夜,沈老爷就是不松口。”老管家叹了口气,“民国二十六年夏天,北平那边打仗了,顾先生说要回去参军,临走前给三小姐送了封信,说打完仗就回来娶她。三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天,后来……后来就听说顾先生在战场上牺牲了,消息传到粤海,三小姐当天晚上就……”
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后面的结局。西厢房里的青铜镜,成了沈若薇执念的寄托,她困在镜中,日复一日地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连带着这老宅都被染上了化不开的哀伤。
“沈先生刚才发消息说,他在国外的旧物里找到了个铁盒子,里面有顾景明的照片和书信,已经快递寄过来了,估计明天就能到。”陈晓明将半块照片小心地放进证物袋,“等找到另一半照片,或许就能解开她的执念。”
老管家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这宅子空了这么久,也该让三小姐安息了。”
当天下午,陈晓明在老宅里做了简单的清理。他发现西厢房的青铜镜背后刻着一行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字迹娟秀,显然是沈若薇刻的。镜面边缘的缠枝莲纹里,藏着细小的玫瑰花纹——那是沈若薇最喜欢的花,梳妆台的抽屉里还残留着玫瑰露的香气。
夜幕降临时,陈晓明没有离开,而是在堂屋铺了张垫子,准备守夜。他知道,沈若薇的执念虽不伤人,却会随着时间慢慢侵蚀老宅的气场,长此以往,可能会吸引虚空余烬,酿成大祸。
夜半时分,老宅里果然传来了动静。先是西厢房的留声机突然转动起来,沙哑的《天涯歌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从回廊一直延伸到堂屋门口。
陈晓明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月白旗袍的身影站在门口,长发垂落,面容模糊,正是沈若薇的魂魄。她似乎没看到陈晓明,只是望着西厢房的方向,身形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带着浓浓的失落。
“他不会回来了。”陈晓明轻声说。
沈若薇的身影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眶里流下透明的泪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在等顾景明,”陈晓明站起身,语气温和,“我也知道他牺牲了,没能回来兑现承诺。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在信里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带你去北平看雪,去长城看日出。”
沈若薇的身影剧烈晃动起来,留声机的歌声变得尖锐:“你骗人!他说过会回来的!他说过的!”
“我没有骗你。”陈晓明拿出手机,调出沈先生发来的顾景明照片——那是一张穿着军装的黑白照,年轻的男子站在战壕前,笑容灿烂,胸前的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正是之前半块照片里模糊的物件。“这是他参军后的照片,他在战场上很勇敢,牺牲的时候还揣着你的信。”
沈若薇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泪水流得更凶了:“他……他瘦了好多……”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陈晓明的声音很轻,“他在最后一封信里说,‘若薇,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拍张婚纱照,用你最喜欢玫玫瑰当背景’。”
沈若薇的身影在月光下慢慢消散,留声机的歌声也停了,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我等了他这么久……”
第二天中午,沈先生寄来的快递到了。铁盒子里果然有另一半照片,拼在一起正好是沈若薇和顾景明的合影——两人站在岭南大学的榕树下,沈若薇穿着旗袍,顾景明穿着西装,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
照片背面有顾景明的字迹:“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廿日,与若薇摄于岭南,此生不渝。”
陈晓明带着完整的照片来到西厢房,将照片放在青铜镜前。镜面突然亮起,沈若薇的身影在镜中清晰地显现,她看着完整的照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原来……他一直记得……”她轻声说,身影渐渐化作点点光斑,融入镜面,“谢谢你……让我等得有个结果……”
随着她的消散,青铜镜上的金光慢慢褪去,恢复了普通古镜的样子,镜面里终于映出了陈晓明的倒影。房间里的阴冷气息彻底消失,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梳妆台上,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温暖而安宁。
老管家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激动得抹起了眼泪:“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陈晓明将青铜镜小心地收起来,打算交给沈先生捐赠给博物馆:“她不是被锁在镜里,是自己不愿意走。执念就像把锁,钥匙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只是有时候,我们需要别人帮我们转一下锁芯。”
离开老宅时,青云巷里的阳光正好。陈晓明回头望了一眼“沈府”的门楣,那褪色的金字在阳光下似乎亮了些。他知道,这座老宅以后会真正平静下来,或许会被改造成民宿,或许会变成咖啡馆,但无论怎样,沈若薇和顾景明的故事,会像老宅墙角的青苔,在时光里静静沉淀,不再带着哀伤。
回到“陈记凉茶铺”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陈小宇发来视频通话,背景是非洲草原的星空:“听说你解决了个‘老熟人’?”
“算不上解决,是帮她找到了放下的理由。”陈晓明笑着说,“比对付虚空余烬容易多了,至少她心里还有爱。”
“爱和信念一样,都是能穿越时空的力量。”陈小宇的声音带着笑意,“对了,苏教授研究出了‘执念检测仪’,能提前发现类似的能量波动,下周给你寄一台过去。”
挂了电话,陈晓明泡了壶新茶,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卖糖水的阿婆推着车经过,笑着跟他打招呼;放学的孩子们追逐打闹,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散步,老爷爷给老奶奶撑着伞,虽然没下雨……
这些平凡的瞬间,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粤海的日子。他突然明白,守护不仅仅是对抗黑暗,更是守护这些温暖的瞬间,让爱和信念能在时光里好好流传,不被遗忘,不被辜负。
夜色渐浓,凉茶铺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门前的青石板路。陈晓明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门前的落叶,动作缓慢而认真。远处的七星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天枢峰顶的木棉树,应该正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开花的季节。
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执念与等待,终将在温暖的阳光下,化作尘埃,或化作星辰,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