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大局?”戴老板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神阴鸷得可怕,“我看他是想自立为王!这把刀,太快了,快得……有点不受控制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戴老板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杀了白良?不行。徐天沐刚刚被除,正是需要“风笛”这把尖刀继续潜伏在敌人心脏的时候。更重要的是,白良在电报里,已经隐晦地展现了他的能量——他不仅能完成刺杀,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整合上海站,并且将自己的电报,抢在所有人之前发到自己面前。
这说明,整个上海站,现在已经是他风笛的一言堂。动他,等于自毁长城。
可是不杀……这股风气绝对不能涨。今天他敢杀一个站长,明天是不是就敢违抗自己的命令?
良久,戴老板睁开了眼睛,眼中的怒火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城府。
“回电。”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第一,白松通敌叛国,死有余辜。风笛处决叛逆,乃分内之事,准。”
“第二,即日起,由风笛暂代上海站站长之职,整合所有潜伏力量,一切行动,必须先报后准,不得再有擅专!”
“第三……”戴老板顿了顿,嘴角浮现一抹冷酷的笑意,“告诉他,他的家人,我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让他在上海,安心为党国效力,不必有后顾之忧。”
沈醉心中一凛。老板这招太狠了。名为保护,实为软禁。这是在给风笛套上一道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命,和他家人的命,都握在老板的手里。
“是!”沈醉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戴老板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风笛啊风笛,希望你是一把好刀,而不是一头会噬主的狼……”
……
一周后,上海。
白良站在窗前,看着手中刚刚破译的电文,面无表情。对于戴老板的“赏罚”,他没有丝毫意外。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这向来是戴老板的手段。
家人被“保护”,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从他决定投身这条路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将电文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白松的死,虽然暂时震慑了站里的所有人,但也让他成了孤家寡人。他能感觉到,老秦那些人在尊敬的背后,藏着更深的畏惧和疏离。他就像一个坐在火山口上的王者,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他叫欧阳京,是站里的情报好手,也是少数在白松清洗中,因为能力出众而幸存下来的老人。
“良哥。”欧阳京进来后,恭敬地喊了一声。私下里,他更愿意这样称呼白良。
“什么事?”白良转过身。
欧阳京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递上一份文件:“良哥,你让我查的,最近城里失踪人口的案子,有眉目了。”
白良接过文件。自从接管上海站,他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最近几个月,上海街头,尤其是难民区,失踪了大量的乞丐和流浪汉。这些人如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
“他们……可能被日本人拉去做实验了。”欧阳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恐惧。
白良眉头一皱:“实验?什么实验?”
“具体的还不清楚。我买通了虹口那边一个伪警察,他说最近经常有蒙着黑布的卡车,深夜从城外一个叫‘慈安纺织厂’的废弃工厂里开出来,直接开往火葬场。车上拉的,都是一具具不成样子的尸体。”
“纺织厂?”
“那只是个幌子。”欧阳京的脸色有些发白,“据说,那里已经被日本陆军军医部接管,改造成了一个秘密的研究所。有人偷偷看到过,那些被抓走的乞丐,都被送进了那里,然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白良的心沉了下去:“人体试验?”
这个词让他想到了一个恐怖的传说——关外的731部队。难道日本人把那种惨无人道的魔窟,搬到了上海?
他有些不敢相信。在上海这样的国际都市,在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地方,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反人类实验,日本人难道疯了吗?
“消息可靠吗?”白良沉声问道。
“八九不离十。”欧阳京的拳头握紧了,“我甚至找到了一个侥幸从里面逃出来的……他已经疯了,说不出完整的话,嘴里一直重复着‘魔鬼’、‘针’、‘绿色的雾’这些词。他的身上,布满了奇怪的溃烂和针孔。”
白良的呼吸一滞。
“他在哪里?”
“昨天……死了。全身溃烂而死,样子……惨不忍睹。”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白良的眼中,燃起了两团火焰。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这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挑衅!
“我要亲眼去看看。”白良的声音冰冷得像要结冰。
当天深夜,白良和欧阳京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如同两道鬼影,潜伏到了“慈安纺织厂”的外围。
这里地处偏僻,周围拉起了高高的电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森严,远超一个普通工厂的级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两人避开巡逻队,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工厂一栋建筑的墙壁,潜伏在一个满是污垢的窗户外。
透过玻璃的缝隙,他们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那一瞬间,饶是白良这样见惯了生死、心如铁石的人,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不是工厂的车间,那是一个地狱!
一排排铁笼沿着墙壁摆放,笼子里关着的,是一个个瘦骨嶙峋的人。他们像牲口一样被囚禁着,眼神空洞,充满了麻木和绝望。
在中央的空地上,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只露出眼睛的“医生”,正将一个中年男人死死地绑在一个金属手术台上。
那男人在疯狂地挣扎、嘶吼,但他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一个看似头目的日本军官,拿着一份记录本,冷漠地对旁边的“医生”下达着指令。
“开始吧,注射三号化合物,观察坏死速度。”
那个“医生”拿起一支巨大的注射器,里面装着一种诡异的绿色液体。他毫不犹豫地将粗大的针头,狠狠扎进了那个男人裸露的胸膛!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冲破了压抑的束缚。那个男人的身体剧烈地弓起,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黑、起泡,然后溃烂,流出黄绿色的脓水。他的眼球暴突,血管一根根爆出,在痛苦的痉挛中,很快就没了声息。
而那些白大褂,只是冷漠地记录着数据,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实验用的白鼠。
白良死死地咬着牙,牙龈已经渗出了血。他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浑身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看到了,在角落的一个笼子里,关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她的脚边,放着一只洗得发白的布老虎,那是她在这地狱里唯一的慰藉。
那一刻,白良的眼睛彻底红了。
他身边的欧阳京,早已看不下去,捂着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虎目含泪。
他们又移动到另一个窗口。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房,里面充满了黄色的烟雾。几个被赶进去的活人,在烟雾中痛苦地咳嗽、翻滚,撕扯着自己的喉咙,直到口鼻流血,倒地身亡。
“芥子气……他们在实验化学武器!”欧阳京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
白良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里面的一切,将这人间炼狱的每一幅画面,都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直到天快亮时,两人才悄无声息地撤离。
回到安全屋,白良一言不发,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上,坚硬的墙壁被他砸出了一个龟裂的凹坑,指骨间鲜血淋漓。
“畜生!一群不折不扣的畜生!”他终于爆发出来,声音嘶哑而狂暴。
欧常京的眼睛也是通红一片:“良哥,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们不能让这些畜生再继续下去了!”
“做?”白良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杀意,“我不仅要做,我还要把这个魔窟,连同里面的每一个魔鬼,都烧成灰!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走到地图前,欧阳京立刻跟了过去。
“这个地方,戒备森严,硬闯等于送死。”白良指着地图上“慈安纺织厂”的位置,声音恢复了冰冷的理智,“我们现在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调查!”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我要知道,这个研究所的负责人是谁,他的背景、习惯、一切!我要知道,他们研究的到底是什么病毒或化学武器,成果到了哪一步!我还要知道,他们的安保换防规律,物资运输路线,内部结构图!所有的情报,一点都不能少!”
“第二,制定计划!”他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我们不是要去刺杀,也不是要去破坏。我们……是要执行一场‘净化’行动!”
“我要让整个纺织厂,从物理意义上,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同他们所有的资料、设备,以及里面的每一个日本杂碎!”
欧阳京看着白良脸上那股毁天灭地的决绝,心中涌起一股战栗,更有一股热血。
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在上海掀起。而他们的站长,他们的“风笛”,将亲自担任这场风暴的指挥官。
“良哥,你下命令吧!刀山火海,兄弟们跟你闯了!”欧阳京的声音铿锵有力。
白良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魔窟在烈火中燃烧的景象。
“去吧,”他缓缓说道,“把所有能调动的人都发动起来,告诉他们,这一次,我们不是为党国,不是为某个领袖,我们是为那些被当成猪狗一样虐杀的同胞,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为我们自己,为‘人’这个字,讨还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欧阳京瞬间热血沸腾。
是啊,这一次,无关信仰,无关派系。
这一次,只为做回一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会为同胞流血,会向魔鬼复仇的——人!欧阳京用力一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转身大步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白良一个人。
他走到桌边,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净化”。
这将是这次行动的代号。
他要用最猛烈的烈火,洗净那片被玷污的土地,净化那些被魔鬼占据的灵魂。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渗血的拳头,血珠顺着指节滴落在“净化”二字上,晕开一团触目惊心的殷红。
他的眼中,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深渊。
他知道,当自己决定开启这场“净化”的时候,他也将自己,彻底献祭给了这场复仇。他将成为比魔鬼更冷酷的刽子手,比深渊更黑暗的执行官。
但他,无怨无悔。
因为在这片沦陷的土地上,有时候,只有化身恶魔,才能与恶魔共舞,并最终,将它拖入地狱。
寂静的安全屋里,只有白良一个人的呼吸声。那张摊开在桌上的上海地图,在他眼中已不再是纵横的街道与建筑,而是一张布满癌细胞的人体切片。那个名为“慈安纺织厂”的毒瘤,正在这片土地的深处,疯狂地扩散、溃烂,散发着死亡的恶臭。
他不能再等。每多等待一分钟,都可能有无辜的生命在无尽的痛苦中逝去。
“都召集起来。”白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很快,上海站仅存的十几名核心骨干,全部聚集在了这个临时的指挥部。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对白良擅杀白松的敬畏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