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带来的消息,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陆子谦耳边炸开。张弛?那个与他从倒腾粮票起就并肩作战,在无数次危机中生死与共的张弛?那个他视为左膀右臂、几乎毫无保留信任的兄弟?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在阜阳被枪指着,比在香港被围堵时,更让他感到刺骨的痛楚和荒谬。
他猛地站起身,又缓缓坐了下去,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时间。
“确认了吗?”陆子谦的声音干涩沙哑。
“号码确认无误,是弛哥家的座机。通话时长不到一分钟,无法监听内容。”顺子低着头,声音沉重,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谦儿哥,会不会……会不会搞错了?弛哥他……”
陆子谦抬手,制止了顺子的话。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与张弛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个在集市上精明狡黠的“弛哥”,那个为联盟奔波差点把命丢掉的张弛,那个在狱中受尽折磨也未曾攀咬他的兄弟……怎么可能?
但证据就摆在眼前。李文精准避开技术陷阱,电话打往张弛家中……太多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
是胁迫?是利诱?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潜伏?
他想起了张弛偶尔的闪烁其词,想起了他对自己过往某些经历的含糊其辞,想起了那张威胁照片上酷似自己的小女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张弛的背叛,是否与自己的身世之谜有关?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陆子谦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冷和锐利。
“就我和负责监听的两个绝对可靠的兄弟。”
“封口。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提,不准再查。”陆子谦斩钉截铁地说道。
顺子愣住了:“谦儿哥!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陆子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怎么可能算了。但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揪不出他背后的人,也弄不清他们的真正目的。”
他走到顺子面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交代:“从今天起,你亲自负责,对张弛进行全方位、最隐蔽的监控。他见了谁,打了什么电话,甚至每天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但绝不能让他察觉分毫!另外,想办法查清楚那个李文,以及‘华东精密机电’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明白!”顺子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顺子离开后,陆子谦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心绪难平。兄弟的背叛,比任何外敌的攻击都更让他心痛和愤怒。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感情用事。
他需要重新评估一切。张弛是内鬼,那么之前许多看似偶然的事件,恐怕都与他有关。原料危机时他的“无能为力”?香港之行他是否提前泄露了行程?甚至……孙会计最初被威胁,是否也有他的影子?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将他紧紧缠绕。
第二天,陆子谦如同往常一样主持工作会议。张弛也准时到场,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样子,汇报市场拓展情况时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看不出任何异样。
会议间隙,张弛甚至还凑过来,低声笑道:“子谦,昨晚那个招标会,我看‘华东精密’那个李文有点意思,思路很活,说不定是个合作的好苗子。”
陆子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嗯,是不错。回头你重点跟进一下,摸摸他们的底。”
“好嘞!”张弛爽快答应,眼神坦荡,看不出丝毫心虚。
看着他自然的表演,陆子谦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这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处心积虑的伪装。
会议结束后,陆子谦以商讨集团未来战略为由,将张弛单独留了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仿佛两道即将分道扬镳的轨迹。
陆子谦没有绕圈子,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张被他锁起来的、带有“母亲”和“小女孩”的照片,轻轻放在张弛面前的茶几上。
“弛哥,”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这张照片,你见过吗?”
张弛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子谦,这是……伯母?旁边这小姑娘是?”
他的反应很快,几乎毫无破绽。但陆子谦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惊慌。
“是啊,我母亲。”陆子谦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有人把这张照片寄给我,提醒我……往事并不如烟。弛哥,你跟了我这么久,知不知道我母亲……当年还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亲人流落在外?”
张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陆子谦的目光,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子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伯母去世得早,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你家里的事,我……我不太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陆子谦的声音冷了下来。
办公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
张弛放下茶杯,抬起头,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子谦:“子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我张弛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以前我觉得我清楚。”陆子谦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但现在,我不确定了。”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往日的兄弟情谊,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和讽刺。
良久,张弛率先移开了目光,苦笑一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子谦,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陆子谦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背叛我们一起打拼的事业?背叛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是不是和照片上这个小女孩有关?”
张弛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似乎没想到陆子谦会直接点破这一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颓然靠在沙发上。
“子谦,”他声音沙哑,“别再查下去了。把技术给他们,放手吧……为了你好,也为了……为了所有人好。”
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承认!
陆子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兄弟,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悲凉涌上心头。
“为了我好?”他重复着这句话,语气冰冷如铁,“弛哥,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觉得,我还能放手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弛,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从今天起,市场部的工作,你先放一放。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这是变相的停职软禁。
张弛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子谦,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陆子谦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愧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陆子谦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兄弟决裂,其痛钻心。
但他知道,这场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张弛只是一个被推上前台的棋子,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更深、更暗处。而那张照片背后的秘密,以及那个生死未卜的小女孩,将成为他下一步必须揭开的关键。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顺子:“看紧他。另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给我查!查那个小女孩,查我母亲当年接触过的所有人!我要知道,我的‘过去’,到底藏着什么!”
断义,是为了斩断枷锁。而真相,往往藏在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