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雄助理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冷水,让陆子谦瞬间意识到情况的严峻与紧迫。对手不仅布局深远,行动更是迅捷,已然抢占了先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宝安,硬闯“兴隆士多”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们先回招待所。”陆子谦当机立断,拉着尚在疑惑中的陈记者和一脸戒备的顺子,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到下榻的县委招待所,陆子谦反锁房门,面色凝重地将自己的部分猜测告知了陈记者,当然,隐去了涉及国家机密和过于凶险的部分,只强调李正雄及其背后势力可能意图不正当竞争,甚至窃取技术成果,而那个士多店很可能是一个联络点。
陈记者闻言,非但没有畏惧,职业敏感反而让她更加兴奋:“陆厂长,你是说这可能涉及商业间谍?这可是个大新闻线索!”
“陈记者,新闻固然重要,但安全第一。”陆子谦严肃道,“对方不是善茬,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必须谨慎。”
他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硬碰不行,只能智取,或许可以借助本地力量。
他想起抵达宝安后,通过清州市驻深圳(宝安)办事处的同志,认识了一位在宝安县公安局工作的朋友,姓郑,是刑警队的副队长。此人性格豪爽,对内地来的同志颇为热情。
陆子谦立刻通过办事处要到了郑队长的联系方式,以“遇到点麻烦,想咨询一下本地治安情况”为由,约郑队长在招待所附近的一家小茶馆见面。
茶馆里,陆子谦没有提及指环和李正雄,只是模糊地说发现可能有商业对手在跟踪自己,并提到了那家“兴隆士多”,询问其背景是否复杂。
郑队长抿了口浓茶,皱起了眉头:“‘兴隆士多’?老板好像姓刘,本地人,平时看着挺老实,没听说有啥问题。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宝安这边现在鱼龙混杂,很多店背景都不简单,有些可能挂着羊头卖狗肉。陆厂长,你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尽量别去招惹这些不明不白的地方。要不要我派两个弟兄,在你们住处附近盯着点?”
陆子谦心中微动,谢绝了派人的好意,但郑队长的话证实了那家店确实不寻常。他不想打草惊蛇,更不想将本地公安过早卷入这场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较量。
告别郑队长,陆子谦回到招待所,思路逐渐清晰。既然不能直接探查士多店,那就从外围入手,重点是找到顾科长的下落!只要找到顾科长或确认图纸的下落,就能掌握主动权。
他让顺子想办法去宝安县早期的建设者聚集地、劳务市场或者一些老旧的居民区打听,重点是寻找八十年代初从北方来的、搞技术出身的干部,特别是姓顾的。他自己则再次联系周师傅在南方的老关系,看能否获取更精确的信息。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兴隆士多”的监视。他让顺子找了两个在当地临时雇佣的、机灵且面孔生的年轻人,轮流在士多店远处蹲守,记录进出的人员和车辆特征,尤其留意是否出现李正雄或其助理,以及那个戴指环的男人。
接下来的两天,表面风平浪静。陆子谦陪着陈记者继续在宝安及周边考察,走访了几家新兴的电子厂和服装厂,陈记者收获颇丰,对特区的发展速度惊叹不已。陆子谦则借此机会,更加深入地观察着这片热土,感受着与内地截然不同的发展脉搏和潜藏的暗流。
顺子那边的打听进展缓慢,宝安流动人口太多,寻找一个数年前可能在此短暂停留后又消失的人,如同大海捞针。而监视士多店的人回报,除了那个戴指环的男人偶尔进出外,并未发现李正雄助理的踪影,那辆黑色皇冠车也再未出现。
就在陆子谦感到线索即将中断,准备调整策略时,转机在第三天下午出现了。
一个被顺子雇佣的本地小伙子急匆匆找到陆子谦,神秘地说:“老板,有发现!我有个表哥在县里的建筑队,他听一个老师傅说,前几年确实有个从北边来的、姓顾的工程师,好像在县里的农机修配厂干过一段时间,但没干多久就走了,听说……听说是去了河对岸!”
河对岸?!那指的是香港!
陆子谦精神大振!这与周师傅之前打听来的消息吻合!顾科长果然来过宝安,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进入了香港!
“知道他在农机厂具体是做什么的吗?还有,他是怎么过去的?合法渠道还是……”陆子谦急切地追问。
小伙子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那老师傅也只知道个大概,说那人技术很好,但不太合群,后来突然就不见了。”
线索再次指向香港。陆子谦感到一种无力,香港此时尚未回归,过去那边调查,对于他来说难度极大,风险更高。
傍晚,他心情沉重地与陈记者、顺子在招待所餐厅吃饭,商讨下一步计划。陈记者因为采访任务基本完成,准备次日返回香港报社。她看出陆子谦心事重重,试探着问:“陆厂长,是不是那边(指士多店和顾科长)的事情不顺利?需要我在香港帮你留意一下吗?我们报社消息还算灵通。”
陆子谦心中一动。陈记者是香港人,拥有合法的出入境身份,由她在香港暗中打听,确实比自己这边方便和安全得多。但他又担心将她卷入过深。
似乎看出了陆子谦的顾虑,陈记者笑了笑:“陆厂长放心,我只是以记者身份做一些常规的信息搜集,不会引起注意的。你把那位顾科长的基本信息和他可能携带的资料特征告诉我,我回去后试着查查看。”
陆子谦权衡再三,最终将顾科长的姓名、原单位以及可能涉及“精密仪器”、“特殊合金”图纸等模糊信息告诉了陈记者,并再三叮嘱她务必注意安全,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立即停止。
“放心吧,我有分寸。”陈记者记下信息,郑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陆子谦和顺子送陈记者前往罗湖口岸。看着陈记者背着行囊,身影消失在通关的人流中,陆子谦心中百感交集。一条新的调查线已经铺向香港,但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他和顺子回到招待所,准备收拾行李,按原计划次日返回清州。宝安之行,虽未竟全功,但确认了顾科长的去向,与李正雄势力的关联也更清晰了一分,更重要的是,在香港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然而,就在他们整理行装时,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陆子谦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冰冷而诡异的电子音:
“陆厂长……宝安的水很深,不是你该趟的……顾工的东西,不是你能碰的……不想惹麻烦,就赶紧回你的东北去……否则,‘红星厂’的昨天,就是二纺厂的明天……”
“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陆子谦握着听筒,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对方不仅知道他在宝安,知道他在查顾科长,甚至知道“红星厂”!这绝不仅仅是商业对手的警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表明对方对他的动向和意图了如指掌!
他缓缓放下电话,看向窗外宝安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这片充满希望的热土之下,隐藏的杀机,比他想象的更为浓重。
这通电话,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要将这一切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