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刺眼的白光之间沉浮了许久。枪声、爆炸声、王猛倒下的身影、张老板断续的遗言、还有那串用鲜血换来的密钥……无数碎片化的场景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冲撞。时而像是回到了上海滩的风云际会,时而又陷入东北冬夜的冰冷刺骨。
当他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陆厂长!您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略显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子谦艰难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吴工那张依旧带着些许惊魂未定,但更多是关切的脸。他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还削着一个苹果。
“吴工……这……是哪里?”陆子谦的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军区总医院!特护病房!”吴工连忙放下苹果,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陆子谦嘴边,“您都昏迷三天了!可吓死我们了!”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陆子谦感受着周身传来的剧痛,尤其是左肩和肋骨处,但意识却在迅速回归。
“猛子哥……顺子……阿杰……他们……”他急切地问道,眼中充满了担忧。
吴工的神色黯淡了一下,低声道:“王猛兄弟……他……没能救过来……”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陆子谦的心还是像被狠狠剜了一刀,眼眶瞬间红了。那个耿直豪爽、多次为他赴汤蹈火的东北汉子,永远地留在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顺子受了些伤,但不重,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刚才被医生叫去换药了。阿杰……失血过多,还在重症监护室,但医生说情况稳定了,应该能挺过来。”吴工继续汇报着,“那天晚上,顺子带着我拼死跑到市委,正好碰上在那里指挥的省里大领导……后面的事情,您就知道了。”
陆子谦沉默地点点头,巨大的悲伤和一丝庆幸交织在一起。他想起昏迷前看到的将星,想起那句“龙脉无恙”。
“厂里……怎么样?”
“厂里好着呢!”吴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那天晚上部队来了很多人,把那些坏蛋一锅端了!现在厂子由市里工作组暂时接管,秩序很好。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香港林老板那边的订单,还有几家南方的新客户,都主动联系过来,表示要加大合作!都说咱们二纺厂信得过,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
陆子谦闻言,心中稍安。商业信誉,有时候就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建立起来的。他前世在上海滩就深知,危难时刻展现出的担当,比任何广告都更有力量。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顺子拄着拐杖,在一个穿着中山装、气质沉稳的中年干部陪同下走了进来。
“谦儿哥!”顺子看到陆子谦醒来,激动地喊了一声,眼圈也红了。
那位中年干部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而郑重的表情:“陆子谦同志,你醒了就好。我姓杨,受省委委托,来看望你,并向你通报一些情况。”
陆子谦挣扎着想坐起来,杨干部轻轻按住他:“躺着说就好。”
“根据你们提供的U盘数据和后续审讯调查,‘龙脉’安全警报已解除,潜伏的蛀虫已被挖出。涉及此案的境内外犯罪集团主要成员大部分落网。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危害极其严重的案件,你和你的同志们,为国家立下了大功!”
杨干部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赞许,但随即转为沉重:“王猛同志英勇牺牲,我们深感痛心,会追认他为烈士,妥善安排后事。张老板……我们确认他已不幸遇难,他为国家和人民付出了生命,是隐形的英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张老板确认牺牲的消息,陆子谦的心还是沉了一下。那个神秘莫测,亦师亦友,在关键时刻屡次伸出援手的身影,终究是彻底消失了。
“关于你的安排,”杨干部继续说道,“组织上考虑到你在此次事件中的卓越贡献和过往表现,以及二纺厂发展的需要,决定对你进行重点培养和使用。等你伤愈后,将继续担任二纺厂厂长,级别待遇相应提升。同时,省里和部里也会在政策、资金和技术上,对二纺厂予以倾斜,希望你能带领二纺厂,真正成为改革发展的标杆企业!”
这无疑是极高的肯定和期许。陆子谦明白,这意味着他不仅洗清了所有嫌疑,更真正进入了高层的视野,未来的舞台将更加广阔。
“谢谢组织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陆子谦郑重表态。
杨干部又叮嘱了几句安心养伤的话,便告辞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陆子谦、顺子和吴工。
“谦儿哥,”顺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疑惑,“这事……就算彻底过去了?那个真正的‘先生’,抓到了吗?”
陆子谦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目光深邃。杨干部刚才的通报,只提到了“主要成员”落网,并未明确说“先生”已然伏法。张老板录音里那句“‘先生’的能量远超想象,他在系统内部……”的话语,如同幽灵般在他耳边回荡。
尘埃看似落定,但水下的暗流,谁又能说得清呢?
他收回目光,看向顺子和吴工,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坚定的笑容:“过去的,暂时过去了。眼下,咱们得想想,怎么把猛子哥用命守护的这份基业,做得更好。”
他顿了顿,眼中重新燃起那属于上海滩“老克勒”的精明与魄力,只是如今,更多了一份历经生死后的沉稳与格局。
“吴工,新设备的数据分析不能停,找出隐患,我们要有自己的核心技术!顺子,伤好了就赶紧归队,厂子的安保要升级,要用最好的人,最可靠的设备!”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铿锵有力:“等我能下床了,咱们得好好规划规划。二纺厂不能只盯着香港订单,南方的市场,北边的资源,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大有可为!以前那些倒腾粮票、玩信息差的小打小闹,该升级了!”
顺子和吴工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光芒,知道那个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搅动风云的陆子谦,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投得更远,肩上的担子也更重。
然而,就在陆子谦踌躇满志,准备在新时代大展拳脚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病房窗外楼下,一个穿着普通、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正默默抬头,望向陆子谦病房的窗口。帽檐下,一双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随后悄然退入人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