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新闻。”
这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陆子谦被绝望笼罩的麻木。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办公室,打开了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早间新闻。面容严肃的播音员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念着稿子:
“……本台快讯,近日,省公安厅、省环境保护局联合工作组已正式进驻我市,对群众反映强烈的非法倾倒工业危险废物问题展开全面调查。工作组负责人表示,将坚决贯彻上级指示精神,以‘零容忍’态度,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切实维护人民群众环境安全和合法权益……”
画面切换,出现了几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官员在类似会议室的地方开会的镜头,背景板上的横幅写着“严厉打击非法倾倒危废专项行动部署会”。
新闻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省厅工作组不是秘密调查,而是公开高调地宣布进驻!这表明,上面的决心很大,压力已经给到了明处。对于陆子谦而言,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道强光。至少,胡大庆背后的势力,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动用官方力量明目张胆地打压他了。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反击的信号!也是交出证据的时机!张老板让他看新闻,意思再明确不过——是时候把烫手的山芋交给该交的人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回到车间现场,指挥抢救和安抚工作。机器损坏严重,短期内无法修复,但万幸的是受伤的工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他当众宣布,所有受伤工人的医疗费用由厂里全额承担,并给予额外补贴,同时立刻组织技术力量抢修机器,调整生产班次,力争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的沉着和担当,再次稳住了惶惶的人心。
安排好一切,他回到办公室,反锁房门,准备联系张老板,商榷如何与省厅工作组接洽。他拿出那个保密通讯器,深吸一口气,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而——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陆子谦皱了皱眉,挂断,等了片刻再次拨打。
依旧是无法接通。
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张老板从不轻易关机,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他尝试拨打张老板之前留给他的另一个备用号码,结果同样是冰冷的“无法接通”。
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陆子谦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被瞬间浇灭了一半。张老板失联了?!在这个最需要他指引方向和进行高层沟通的节骨眼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各种可能:是张老板那边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不得不暂时切断联系?还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遭到了对方的控制甚至……灭口?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陆子谦失去了一座最重要的靠山和与上层沟通的桥梁。他现在手握足以定罪的铁证,却不知道该如何安全地交到省厅工作组手里!贸然前往,谁能保证工作组里没有对方的人?谁能保证他不会在交出证据的半路上就“被意外”?
困境从明面的打压,转入了更凶险、更复杂的暗局。
接下来的两天,陆子谦在焦灼中度过。他一边组织厂里恢复生产(依靠备用设备和调整工艺,勉强维持着香港订单不中断),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外面的风声。
省厅工作组果然雷厉风行,很快就传出了消息:第三化工厂非法倾倒案被定性为重大环境污染案件,初步审讯抓获的强哥等人,罪名严重。工作组公开设立了举报电话和信箱。
然而,关于胡大庆和张建军的下落,依旧没有任何官方消息。这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厂里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被王猛抓住的那个试图破坏染料仓库的家伙,嘴巴极硬,公安局来人提走审讯后,目前也没有突破性进展。生产线虽然恢复了,但人心依旧浮动,各种谣言在小范围内传播,有说陆子谦快要倒台了,有说胡大庆马上就要带人杀回来的。
王猛因为当晚的“失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而深深自责,变得更加沉默和警惕,带着护厂队几乎是日夜不休地巡逻,眼睛熬得通红。
陆子谦则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他手里握着王牌,却不敢轻易打出;他知道敌人在暗处窥伺,却看不清具体的威胁来自何方;他渴望与正义的力量接上头,却找不到可靠的途径。
这天傍晚,他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城南那片即将动迁、人烟稀少的老街区。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清纷乱的思绪。
夕阳的余晖将残破的老墙染成一片昏黄,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和衰败的气息。他沿着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思考着是否应该冒险,通过匿名信的方式,将部分证据复印件寄给省厅工作组。
就在他经过一个拐角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陆子谦浑身汗毛倒竖,经历过多次危险的本能让他瞬间警觉!他猛地回头,同时身体向墙边靠去,右手摸向了别在后腰的短铁棍。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身影,快步从后面接近他。那人身形不高,动作却透着一股利落。
“陆主任,别紧张。”一个刻意压低的、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人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陆子谦绝没想到的脸——竟是之前跟在张老板身边那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年轻助理!他记得张老板叫他“阿杰”。
“是你?”陆子谦心中惊疑万分,并未放松警惕,“张先生呢?”
阿杰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无人,才语速极快地说道:“老板暂时安全,但被一些事情绊住了,不方便直接联系。他让我务必找到您,传达两件事。”
“第一,省厅工作组的陈副组长,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他左眉角有一道三厘米左右的旧疤。证据可以交给他本人。”
“第二,胡大庆和张建军没有离开清州,他们藏在城西‘老粮油加工厂’的废弃仓库里,身边应该还有三四个人。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或者等一笔钱,准备做最后一搏。老板判断,他们很可能还会对您或者您的家人下手,逼您交出东西或者单纯报复。请您务必万分小心!”
信息量巨大!陆子谦的心脏怦怦直跳。张老板果然没事,而且还送来了最关键的情报!信任渠道和敌人藏身地!
“老板还说什么?”陆子谦追问。
阿杰摇摇头,眼神凝重:“老板只让我传这些话。陆主任,我的任务完成了,您多保重!”说完,他压低帽檐,迅速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迷宫般的老街深处。
陆子谦站在原地,夕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手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指引和敌人确切的位置,这让他感到一丝振奋。但阿杰的出现方式,以及张老板“被事情绊住”的模糊说法,又让他心中笼罩着一层新的迷雾。
张老板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连亲自打个电话的风险都无法承担?
将证据交给陈副组长,是否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胡大庆等人就藏在城西,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是应该立刻将证据上交,借助官方力量铲除毒瘤?还是应该先确保自身和家人的绝对安全?或者……能否利用胡大庆的藏身地,做些什么?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生死,关乎大局。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夜色,正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