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胥连滚带爬地退下后,二堂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剩下的胥吏们垂手低头,眼神却不安分地互相瞟着,试图从同僚脸上读出些信息。
这位新县令的手段太过奇特,不按常理出牌,让他们这些习惯了欺上瞒下的老油条心里完全没底。
陈恪将众人的不安尽收眼底,知道光靠威慑还不够,必须让新政策快速落地。
“周主簿。”
他看向一旁还在发愣的老者。
“下官在!”
周淳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年轻的上官,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隐约期待的情绪。
“悔过箱之事,今日必须办好。”
陈恪吩咐道,“找木匠赶制一个木箱,箱顶开容一拳投入的狭口,加锁,钥匙由你保管”。
“置于县衙大门外侧,旁立木牌,将本官方才所说的三日之内,主动退还,既往不咎’之言写明。”
“再于门房内设一桌案,你亲自坐镇,负责登记那些愿意实名退还者。”
“下官……下官明白!”
周淳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叫苦。
这差事可是把双刃剑,做好了得罪同僚,做不好得罪县令。但他看着陈恪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至于绩效……‘功过细则。
陈恪继续道,他刻意放慢了语速,让这些陌生的词汇显得更自然些。
“散堂后,你留一下,我们详细商议。”
“是。”
陈恪目光再次扫过堂下众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听清楚了?”
“新政已立,勿谓言之不预。散了吧,各自做事。”
“是,大人!”
众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鱼贯而出,脚步都比来时匆忙了许多。
……
片刻后,二堂内只剩下陈恪与周淳二人。
陈恪示意周淳坐下,自己则拿起毛笔,在粗糙的纸张上画了起来。
周主簿,“你看”,他一边画一边解释。
“所谓功过细则,就是要将以往模糊的勤勉、怠惰,变成可以衡量、可以比较的标准。”
他在纸上画出几个格子:“比如户房。”
“考核指标可分为:税赋征收进度、账目清晰准确度、户籍更新及时性、百姓办理田宅过户等事务的等候时长与投诉次数。”
他又指向另一边。
“再如刑房,则可考核:案件处理时限、卷宗记录规范度、缉捕人犯成功率、狱中无冤滥羁押情况等。”
周淳瞪大了眼睛,看着纸上那清晰条理的框架,只觉得脑海中某种固有的东西被打破了。
为官为吏几十年,他从未想过,考评还能如此……如此细致入微!
“大人……此法精妙啊!”
周淳忍不住赞叹,但随即面露难色,“只是,这些标准如何判定?又由谁来判定?若执行之人徇私……。”
“问得好。”
陈恪点点头,对老主簿能想到这一层表示满意,“所以,需要配套的流程和监督。”
他继续在纸上写画。
“首先,各房每月初需提交本月工作计划,细化到每一项主要公务的目标、步骤和预计完成时间。”
“月末,再对照计划,提交工作完成情况报告,附上相关凭证。此其一。”
“其二,成立一个临时的考评小组。”
“由你牵头,再从各房抽调一两名平日里还算老实本分的吏员轮流参与,交叉审核各房的报告。最终结果,报我审定。”
“其三,也是关键。”
陈恪加重了语气,“引入‘外部评价’。”
“定期随机寻访前来办事的百姓,听取他们的反馈。”
“在县衙外设一意见箱,鼓励百姓投书,举报胥吏索贿、拖延、态度恶劣等行为。”
“查实者,不仅影响其个人勤勉银,情节严重的,依法处置!”
周淳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一阵阵心惊。
这套法子环环相扣,几乎堵死了大部分钻空子的可能。
若真能推行下去,青州县衙的风气,恐怕真要为之大变!
这位陈大人,哪里是个不通世事的年轻书生,分明是个深谙御下之道的能吏!
“下官……下官明白了!”
周淳站起身,郑重一揖,“大人高才,下官佩服!定当竭尽全力,助大人推行新政!”
陈恪扶起他,语气缓和了些:“周主簿,你在此地盘桓多年,熟知情弊。新政推行,阻力必然不小,还需你多多费心。”
“做好此事,本官不会亏待你。”
他这话半是鼓励,半是提醒。既肯定了周淳的价值,也点明了他此刻已和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
周淳自然明白,连忙表忠心:“大人放心,下官晓得轻重!”
“好,那你先去忙悔过箱和细则初稿的事。”
陈恪点点头,“对了,留意一下,今日之后,都有谁去悔过箱退赃,又有谁去你那里登记。名单记下,不必声张。”
“下官遵命。”
看着周淳匆匆离去的背影,陈恪轻轻舒了口气。
他知道,制度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发芽,以及……应对必然会出现的反扑。
他走到窗边,看向衙门外渐渐聚集起来看告示的百姓。
心中默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把这潭水搅动起来,让阳光照进去,那些污秽,自然就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