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骑着踏雪的身影消失在草原尽头,连马蹄声都被风卷得无影无踪后,这片染血的草地才终于恢复了死寂。血腥味混着牧草的青涩,在冷风中打着旋,遍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睁着眼,有的攥着断刀,凝固的血痂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忽然,一具 “尸体” 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是一名被陆野一箭射中的耶律烈亲兵,名叫巴图。他猛地吸了口气,却被胸腔的牵扯扯得左肩胛骨剧痛,疼得他瞬间龇牙咧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不敢立刻睁眼,只眯着一条缝,确认四周真的没了动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又深深的看着陆野离去的方向。
左肩胛骨上的箭杆还插着,箭羽沾着血,每动一下,箭尖就像在骨头里搅动,疼得他浑身发麻。他还记得中箭的瞬间,当时他调转马头想逃,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劲风,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坐下的战马突然被旁边落马的同伴尸体惊得马身猛地一偏,那支本该射中心脏的箭,扎进了肩胛骨。他被陆野箭矢上那强大的冲击力带下了马,摔在地上的瞬间就差点晕过去了,可是箭伤和摔下马的疼痛让他晕不了,他侧趴在地上开始装死,倒是正好挡住了伤口的位置,让本就没有心思检查的陆野更加没有去关注他。
“咳…… 咳咳……” 巴图捂着胸口咳嗽,每咳一声,伤口就抽痛一次。他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耶律烈的尸体,将军的眼睛还圆睁着,咽喉处的血洞狰狞,显然是死不瞑目。巴图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眼里涌上复杂的情绪:有对陆野的滔天恐惧,也有咬牙切齿的恨。
恐惧是因为陆野的实力太过恐怖。二十名精锐亲兵,都是跟着耶律烈在边境厮杀多年的老手,手里沾过的血能浸红半匹布,可在那个宋人面前,却像割麦子一样被轻易放倒。那杆突然出现的铁枪、密不透风的枪术、能预判攻击的敏锐,还有最后那柄五石弓,箭无虚发,每一支都精准地射向要害。巴图到现在都忘不了,陆野站在尸堆里,身上没沾半点血,那是能让他夜里做噩梦的威慑。
而恨,一半是恨陆野杀了耶律烈,毁了二十名弟兄;另一半是恨自己没能战死。契丹军规森严,将领战死而亲兵独活,若说不出理由,就是临阵脱逃,不仅自己要被凌迟,连家人都要被贬为奴隶,世代为奴。他不敢逃,也不能逃,唯一的活路,就是带着耶律烈的尸体,找到最近的兵营,把消息传给耶律虎将军,只有证明自己是拼死幸存,还带回了将军的尸体和敌人的情报,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命。
巴图撑着地面,想慢慢爬起来,可刚一用力,左肩胛骨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 “嘶” 了一声,又重重摔回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皮甲。他摸了摸插在肩上的箭杆,他不敢拔,箭杆插得深,一旦拔出,怕是会血流不止,他现在连包扎的布条都没有,只能任由箭杆插着,尽量不动到伤口。
“阿黑……” 巴图对着草原深处,沙哑地喊了一声,又吹了个短促的口哨,这是他跟自己的战马 “阿黑” 约定的信号。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疼出来的颤音,在空旷的草原上显得格外微弱。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巴图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一匹黑色的战马正朝着他的方向跑来,正是阿黑。阿黑显然也看到了他,跑得更快了,到了近前,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发出低低的嘶鸣,像是在安慰他。
“好…… 好马……” 巴图伸手摸了摸阿黑的鬃毛,眼眶有些发红。阿黑是他从小养大的战马,通人性,刚才混战中受惊跑远,现在还能找回来,算是他这绝境里唯一的慰藉。
他扶着阿黑的马腿,慢慢站起身。每动一下,肩胛骨的疼痛就加剧一分,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咬着牙,走到耶律烈的尸体旁,耶律烈的尸体还保持着死时的姿势,喉咙处的血洞已经凝固发黑,眼睛依旧圆睁着。巴图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耶律烈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
可耶律烈穿着铁铠,死沉死沉的,巴图刚一用力,肩胛骨就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他缓了缓,然后一件件的脱掉耶律烈的铠甲,用右肩膀顶着耶律烈的后背,一点一点的把耶律烈的尸体往马背上推。阿黑很懂事,轻轻屈膝,让尸体更容易上背。
“咳……” 巴图推到一半,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吐在草地上。他抹了把冷汗,继续用力,终于把耶律烈的尸体横放在马背上,怕尸体在颠簸中掉下来又用耶律烈腰间的皮带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巴图已经快虚脱了。他扶着马脖子,慢慢爬上马背,坐在耶律烈的尸体后面。阿黑感受到他的重量,轻轻嘶鸣一声,没有乱动。巴图抓住缰绳,指了指东北方向,他记得,离这里约莫十里的黑山口,有一处耶律虎将军手下的兵营,是平时巡逻的据点,那里有飞鸽传书的设备,能最快把消息传给燕京的耶律虎。
阿黑慢慢跑了起来,步伐很稳,尽量减少颠簸。可即使这样,每一次马身晃动,巴图的肩胛骨就像被扯动一样疼,他紧紧咬着牙,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怕自己一松劲,就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风越来越大,吹得巴图的皮甲 “哗哗” 响,也吹得耶律烈的尸体微微晃动。巴图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到黑山口兵营,快些把消息传出去。他想起家人,妻子还在中京的家里等着他,还有三岁的儿子,上次回家时,儿子还抱着他的腿喊 “阿爸”。他不能让家人因为自己而受牵连,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把消息传到。
他回忆着陆野的模样,在心里一遍遍确认要传的信息:陆野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宋青年,穿着青布长衫,腰间佩着一柄长剑,还背着一杆铁枪;骑的马是匹通体乌黑的神驹,没有一根杂色毛,后来还披上了耶律烈坐骑的铁铠;陆野的方向是往燕京去的。
跑了约莫两刻时间,远处终于出现了黑山口兵营的轮廓,那是一处用木栅栏围起来的据点,里面有几座毡房,还有一个高高的望楼。巴图心里一松,差点晕过去。他拍了拍阿黑的脖子,阿黑加快了速度,朝着兵营跑去。
“停下!什么人!” 望楼上的士兵看到他们,举起弓箭大喝。
“是我!巴图!耶律烈将军的亲兵!快…… 快开营门!有紧急军情要报!” 巴图沙哑地喊道,声音里满是急切。
望楼上的士兵认出了巴图的身影,也看到了马背上的耶律烈尸体,连忙放下弓箭,让人打开营门。营门打开后,阿黑慢慢走了进去,巴图刚一下马,就腿一软,摔在地上。
“巴图!怎么回事?将军怎么了?” 兵营的守将是个叫耶律哈的百户,连忙跑过来,看到耶律烈的尸体,脸色骤变。
“将军…… 将军被一个宋人杀了!二十名弟兄…… 全没了!” 巴图抓住耶律哈的胳膊,急切地说,“快…… 快用飞鸽传书!传信给中京的耶律虎将军!我要详细禀报!”
耶律哈也知道事情重大,连忙让人把巴图扶进毡房,又让人把耶律烈的尸体抬到一旁,然后去准备飞鸽传书的笔墨。巴图坐在毡房里,喝了一口热水,稍微缓过劲来。耶律哈拿着纸笔过来,巴图忍着疼痛,一边说,一边让耶律哈写:
“禀将军:烈公子率二十精锐巡边,于白沟河北岸平原遇一宋人,此人年约二十,青衫佩剑,携铁枪,骑通体乌黑神驹(已披烈公子坐骑铠甲)。此獠武艺绝伦,一人尽诛二十精锐,烈公子战死。此人已往燕京方向而去。事发地点于据黑山兵营五里路程,属下赶到兵营已过两刻时间,请将军速调兵拦截,为烈公子报仇!巴图幸存,现于黑山口兵营候命。”
写完后,巴图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让耶律哈把信绑在信鸽的腿上。耶律哈拿着信鸽,走到营外,放飞了鸽子。信鸽扑棱着翅膀,朝着燕京的方向飞去,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空中。
巴图看着信鸽飞走的方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靠在毡房的墙壁上,肩胛骨的疼痛依旧剧烈,可他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决绝,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接下来,就看耶律虎将军能不能拦住陆野了。他想起陆野那恐怖的实力,心里还是忍不住发寒,但更多的是恨意:“宋狗…… 你杀了将军,毁了弟兄,我就算拼了命,也要看着你死!”
耶律哈看着巴图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巴图,你先好好养伤,我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将军收到信,肯定会立刻派兵,那宋人跑不了的。”
巴图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他太累了,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煎熬让他几乎虚脱。可他不敢睡,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