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妍被府中下人唤去处理出殡后的收尾事务，前厅里便只剩下李慕狸与“林微婉”两人。
“二妹妹，我们回我房间细说教学之事吧，那里清静。”“林微婉”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急切，不等李慕狸回应，便率先转身朝着林微婉的绣楼走去。
李慕狸心头一凛，知晓这是单独对峙的时刻。她没有犹豫，紧随其后，穿过回廊，踏入那间熟悉又陌生的绣楼。门被轻轻关上，“咔哒”一声落锁，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也让屋内的氛围瞬间变得凝滞。
绣楼里的陈设与之前并无二致，供奉台依旧摆在角落，狐俑的赤红狐眼在天光下泛着冷光，背后的无脸画像静静悬挂，血色纹路在暗处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妖异。梳妆台上，那些华贵的簪钗依旧整齐摆放，而那只狐型手镯，依旧被随意丢弃在角落，蒙着一层薄灰。
“林微婉”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本摊开的诗集，指尖随意地翻过几页，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只是漫无目的地扫过，显然心思根本不在上面。她转过身，靠着梳妆台，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房间中央的李慕狸，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神色。
“做一个普通女人，是什么感觉？”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力道大得让纸页起了褶皱。
李慕狸抬眼看向她，看着自己那张清灵通透的脸，语气平静无波：“没什么特别的，与之前并无不同。”
她顿了顿，补充道：“城主府的人都很敬重我，无人会对我的模样评头论足。至于府外的人，我尚未出去过，但想来，旁人也不会这般无聊，仅凭穿着长相便轻贱他人。”
在她看来，容貌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他人的尊重源于品性与行事，而非皮囊。更何况，顶着林微婉的脸这些时日，她感受到的林清妍的疼惜、顾砚辞的信任，皆与容貌无关。
“没什么不同？”“林微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与偏执，“怎么会没什么不同？”
她放下手中的诗集，缓步走向李慕狸，脚步轻柔，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天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映得那张脸愈发明艳，可眼神却渐渐变得狂热，像是被某种执念牢牢缠绕。
“自从变成这副模样，我才知道，漂亮有多好。”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皮肤，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迷恋，“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是往日那种敷衍的恭敬，而是带着讨好的热情，哪怕我没提二小姐的身份，他们也会主动上前嘘寒问暖。”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又强行压下去，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昨日我偷偷溜到府门口，外面的路人，目光都会主动在我身上停留好久，有小贩主动给我递果子，有书生对着我拱手行礼。原来，被人关注、被人讨好，是这种感觉。”
李慕狸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燃烧的执念，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同情。她这一生，都活在被忽视、被比较的阴影里，容貌的平庸成了她的心魔，如今一朝“变美”，便彻底迷失在旁人的目光里，再也回不去了。
“这种好日子，你居然享受了那么久。”“林微婉”的目光落在李慕狸脸上，那是她用了十多年的、普通到扔在人群里便找不到的脸，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羡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你从小就拥有这样的容貌，拥有旁人的关注，你根本不知道，被人当作透明人、被人嘲笑‘平庸’是什么滋味。”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距离李慕狸越来越近，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眼神里的温柔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病态的执拗，瞳孔微微收缩，像是锁定猎物的野兽。
“二妹妹，”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诡异的恳求，又像是不容置疑的宣告，“这张脸，你能不能……永远让给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极致的渴望与紧张。指尖紧紧攥起，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神死死地盯着李慕狸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眼底看到想要的答案，又仿佛在用眼神逼迫她点头。
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没有歇斯底里的叫嚣，却比外放的疯狂更让人不寒而栗——她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这张脸，为了留住它，她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永远活在别人的身份里，哪怕要永远欺骗所有人。
李慕狸看着她眼底的疯狂与执念，心头一沉，语气坚定却不带丝毫波澜：“不能。”
这张脸是她的，身份是她的，她绝不会因为别人的执念，便放弃自己的一切。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靠狐仙术法换来的美貌与关注，终究是镜花水月，迟早会反噬。
“为什么不能？”“林微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的偏执更甚，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贴近李慕狸，“你明明不在乎这张脸！你说做普通人没什么不同，那你为什么不能把它让给我？我比你更需要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忍受着被忽视、被嘲笑，我只是想变得漂亮一点，想被人关注一点，这有错吗？而你，生来就拥有这一切，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
“你的痛苦，从来不是因为容貌。”李慕狸缓缓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清明而锐利，“是你自己把容貌当作唯一的救赎，是你被旁人的眼光绑架，是你不愿接纳真实的自己。就算我把脸让给你，你内心的自卑与执念，也永远不会消失。”
这些话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刺中了林微婉的痛处。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由白转青，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愤与恼怒，却又无法反驳——李慕狸说的，正是她最不愿面对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