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学了,李二却突然发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人也迷迷糊糊地趴在小板凳上。廷秀在地里忙到天黑才回家,家里黑漆漆的,看到李二趴在板凳上,一摸女儿的额头,烫得吓人。
“哎哟!我的天老爷,咋烧成这个样子了!” 她赶紧倒出白酒,用卫生纸蘸湿了,一遍遍给李二擦拭额头、胸口和后背心,试图用土法子把温度降下来。
可到了第二天,那烧还是没怎么退。李二蔫蔫地躺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正好李道明从厂里回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眉头紧锁,破天荒地没有斥责。他二话不说,拿起那个平时用来背洗衣服的竹背篓,对廷秀说:“这样拖下去不行,我背她去乡场卫生院。”
他把软绵绵的李二放进背篓,背起来就出了门。一路不停走到广柑站下面的渡口,坐渡船过了河,又沿着长长的土坡爬上老街。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趴在背篓里的李二,迷迷糊糊中只听见父亲粗重的喘息声,和石板路上“嗒嗒”的脚步声。
乡场卫生院就在老街尽头。医生给李二查了血,诊断是病毒性感冒,高烧39.7度。
“需要打青霉素,先做个皮试。” 医生说。
做皮试时,李二疼得缩了一下。李道明在一旁看着,破天荒地没有骂她,只是粗声问了一句:“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生硬,却让昏沉中的李二愣了一下。
那一针青霉素效果显着。除了当场打的一针,医生还把后续几针开给她们带回家,由廷秀自己给她注射。
这场病好了没多久,秋天就到了。新学校还没建好,李二就要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到乡场完小去上高小了。她心里充满了兴奋和向往,乡场小学,那可是她心目中“大学校”的样子。
卫生院旁边就是学校。每次路过,她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学校是气派的石头楼房,有两层高,外面还围着围墙,显得格外神圣。姐姐李艳去读四中了,舅舅家的大表哥就在那石头楼里读中学。
小学还在中学的后面,要穿过一个很大的土操场。操场两边是两排平房,那就是她们的教室。靠近围墙的地方有一口深井,同学们打扫卫生时,就得用桶从井里提水。
李二第一次走进四年级教室时,惊呆了。教室里密密麻麻排满了灰白色的石头桌子,桌子下面连着长长的条凳。同桌一个街上的同学看她好奇,偷偷告诉她:“喂,新来的,你知道不?我们学校这块地,以前是老坟场!修学校的时候,有后人的坟都迁走了,没后人的,就烧了。那时候学校穷,好多石碑就被拿来改成了课桌。喏,你趴的这块,说不定就是呢!”
李二听得汗毛倒竖,差点叫出来。可教室里实在太热闹了,每个班都挤着六十多个孩子,下课铃声一响,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嬉笑打闹声能把屋顶掀翻。在那份无处不在的、蓬勃的生气里,那点关于墓碑的恐惧,很快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离家远,中午这顿饭都在学校解决。孩子们每人带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抓上两把米,放到学校的开水房,由学校安排人统一蒸成“罐罐饭”。
廷秀有时候给李二带几块咸菜,有时候则大方地给她五分钱。
“拿着,中午去街上买勺豆瓣下饭。”
街上卖豆瓣的老板都习惯了这群孩子,一分钱就给一小勺,油亮亮、红彤彤的,就着热腾腾的罐罐饭,就是一顿美餐。
有些家里米宽裕的同学,会偷偷多抓一把米,到街上换成几分钱。换到钱的孩子,就像得了宝,飞跑到街边的小人书摊,花一分钱租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或者《霍元甲》,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看得如痴如醉。
李二有时也会羡慕地看着他们,然后低头用力扒拉自己那罐只有咸菜的米饭,心里盼着,哪天妈妈也能多给她几分钱,让她也能租一本小人书,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