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五号的颜家,在这栋农转非聚集的楼里,算是个挺特别的存在。颜家是两个女儿。更难得的是,父亲颜万良和母亲对两个女儿都很好,从未因她们是女孩而有半分轻视,在那个普遍更看重男丁的环境里,这份疼爱显得格外珍贵。
颜万良在厂后勤处的三食堂工作,三食堂就开在自由市场中间,掌勺的颜万良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油烟和饭菜香。他是个乐呵呵的胖子,没什么太大志向,就盼着两个女儿平安顺遂。
“李二姐,李二姐!” 莽声莽气的呼喊在门口响起,李二抬头,就见五号的颜丽揣着作业本,眼巴巴地站在门口。“帮我看下作业唉?这些题我做不来,脑壳都想痛了。”
颜丽是颜家二女儿,比李二小一点。李二接过本子,是初一的数学题,对她来说不算难。她耐心地讲解起来,颜丽听得认真,但眼神里总有些迷茫,似懂非懂。
这场景时常发生。颜丽小时候发过一次很厉害的高烧,之后脑袋瓜似乎就比旁人慢了一些,不那么灵光了。书本上的字认识她,她却不怎么认识它们。作业对她来说是座大山,经常性做不来,后来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懒得做了。
为这,颜万良没少操心。他捧着女儿的成绩单,去找老师说好话,低声道:“老师,您多费心,我们家颜丽就是慢一点,她肯学的……” 回到家里,他看着咬着笔头、对着作业本发愁的二女儿,也从不忍心苛责,只是叹口气:“幺儿,慢慢来,做不来就不做了,爸给你削个梨吃。”
相比之下,颜家老大颜国英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她读书成绩也不怎么样,却天生一副灵巧心肠和一双巧手。那时候流行什么衣服样式,她看上几眼,自己买块布回来,用粉笔画线,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再用母亲那台老式缝纫机蹬蹬地一踩,一件合身又时髦的衣服就做出来了。
“爸,你看我这样好看不?” 颜国英穿着自己做的的确良衬衫,在父亲面前转个圈,脸上是明媚的自信。
颜万良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了起来:“好看!我大姑娘手真巧!比商店里卖的还好看!”
颜国英顺顺当当进了厂,和车间里一个踏实肯干的工人看对了眼,成了家,不久便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小家庭的日子原本过得红红火火。她胆子大,有想法,看准了外面开始流行卡拉oK,便用积蓄在家属区附近盘了个小门面,开了家小小的卡拉oK歌厅。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歌厅里霓虹灯闪烁,颜国英拿着话筒,歌声婉转。那时候,能开歌厅是件相当时髦且有本事的事,颜国英一度成了家属区里的风云人物,人人都夸颜万良养了个能干的好女儿。
然而,风光的背后却暗藏危机。歌厅鱼龙混杂,颜国英接触的人也渐渐复杂起来。有人开始引诱她“玩两把”,起初只是小赌,输赢不大。后来越陷越深,麻将、牌九,赌注越来越大。赢了想再赢,输了想翻本,她像着了魔,心思全不在歌厅和家庭上了。
丈夫苦苦哀求:“国英,收手吧!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颜国英却红了眼:“你懂什么!我很快就能把输的都赢回来!”
欠下的赌债像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小小的歌厅抵了债,还是不够。丈夫彻底失望,带着年幼的女儿与她离了婚。一个原本令人羡慕的小家,就此散掉。颜万良看着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大女儿,心痛如绞,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就跟着爸吃口饭吧!”
而那边的颜丽,读书的路走得异常艰难。为了考上初中,她硬是补读了两年小学,才勉强够上分数线。初中三年,更是熬得辛苦,功课永远跟不上,身边都是异样的眼光。但她有一股傻乎乎的倔强劲,父母也从未放弃。初中毕业后,厂里招工考试,一次考不上,就考两次;两次考不上,就考三次。不知考了多少回,吃了多少苦头,这个被许多人暗地里叫做“傻姑娘”的颜丽,最终硬是凭着一股韧劲,奇迹般地考进了工厂,当上了一名正式工人。
拿到录取通知那天,颜丽笑得像个孩子,把通知书紧紧抱在怀里。颜万良看着二女儿,眼眶湿润了,他用力拍着女儿的肩膀,声音哽咽:“好!好!我幺儿争气!终于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