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严令待在相对安全的内院多日,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不时传来的惨嚎,白晔那颗懵懂却又充满好奇与躁动的心,早已按捺不住。
他不懂什么权谋争斗,也不完全明白战争的残酷,但他能感受到那种紧张到极点的气氛,能看到安若姐姐日渐苍白的脸色,能听到李叔他们归来时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这一日,当又一波反冲击的队伍带着满身血污和疲惫撤回,城墙上的压力明显增大,甚至连作为预备队的那一千精锐都开始分批填上防线缺口时。
白晔趁着曹旭闭目养神、安若忧心忡忡未及留意他的空档,如同一条灵活的小鱼,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内院,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南面城墙跑去。
他小小的身影在忙碌奔走、搬运守城器械的士兵和民夫中穿梭,很快便登上了城墙。
眼前豁然开朗,但也瞬间被更加直接、更加血腥的景象所冲击!
城墙之下,黑压压的野人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巨石滚木砸下,带起一片血雨腥风,但后面的野人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攀爬。
弓箭手的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射出的箭矢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密集精准。
不断有守军士兵被飞来的石斧砸中,或被力大无穷的野人拖下城墙,发出凄厉的惨叫。
余庆依旧如同定海神针,矗立在防线最危险的一段,他的出手不再像最初那般大开大合,而是更加凝练、高效,每一次指掌挥出,都必然有几个野人毙命,强行稳住阵脚。
但他玄色战袍上新增的破损和隐隐渗出的血迹,显示他也并非毫发无伤。
余树和余木心也被逼到了极限。余树浑身是血,大部分是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嘶吼着,刀法早已没了章法,只剩下最本能的劈砍,状若疯魔。
余木心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白衣染血,脸上多了几道擦痕,剑法依旧迅捷,但明显多了几分狼狈和力不从心。
李田、辛云和顾新也在奋力搏杀,他们的实力固然强横,但在这种人海战术、无穷无尽的消耗下,也显露出了疲态。
就在这时,余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突然出现在城垛旁、与周围惨烈环境格格不入的瘦小身影——白晔!
“胡闹!” 余庆眉头一拧,下意识就想呵斥,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然而,就在他话音出口的瞬间,他敏锐地感知到了白晔周身那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那并非刻意散发,而是某种力量在体内自然流转、引而不发时产生的共鸣!
精纯、浩瀚、甚至带着一丝连他都感到有些心悸的古老韵味!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该有的气息!
余庆到了嘴边呵斥的话,硬生生顿住了。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第一次对白晔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审视与惊疑。这小子……?
不仅仅是余庆,离白晔不算太远的李田也注意到了他的出现。
李田先是一惊,随即看到白晔那并非恐惧、而是带着一种奇异专注和跃跃欲试的眼神时,他心中一动,非但没有立刻赶他走,反而一边挥剑格开一个野人的攻击,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只见白晔似乎完全没听到余庆的呵斥,也没在意周围惨烈的环境。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城墙下那一片最为密集、攻势最猛的野人群落。
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并没有拔出背后的“发血”剑,而是并指如剑,竖于胸前。一股无形的、却让周围空气都微微扭曲震颤的气流,开始以他为中心,缓缓汇聚。
他周身那精纯无比的《无妄红尘》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动作很慢,很生涩,甚至有些笨拙,仿佛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在小心翼翼地临摹一个极其复杂的字帖。
“这小子……在干嘛?” 有附近的士兵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一幕,忍不住低语。
“不知道……感觉……有点不对劲。” 另一个士兵看着白晔周身那越来越明显的气流波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就连那些疯狂进攻的野人,似乎也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攻势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一些冲在前面的野人,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和警惕,动作慢了下来。
余庆、李田、甚至还在苦战的余树、余木心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一部分注意力投向了白晔所在的方向。
余庆眼中的惊疑更甚,李田则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带着期待。
三十秒!
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而言,三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三十秒酝酿之后,白晔那一直微蹙的眉头骤然舒展,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如同剑锋出鞘般的锐利光芒!
他竖于胸前的剑指,猛地向前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耀眼夺目的光华。
但下一刻,以白晔的剑指为起点,前方的虚空中,骤然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半透明的、扭曲的剑气虚影!
这些虚影并非实体,却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锋锐气息,它们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又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暴雨,发出一种奇异的、仿佛万剑齐鸣的嗡啸之声!
“这是……剑势化形?!” 见多识广的余庆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比谁都清楚,将虚无的剑意和内力凝聚到足以影响现实、甚至显化出如此规模虚影的程度,需要何等精纯的内息和对剑道何等深刻的理解!
这绝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做到的!除非……他修炼的功法和传承,远超想象!
李田也看得眼皮直跳,喃喃道:“好家伙……曹爷到底教了他什么怪物招数……”
白晔似乎并未听到他们的震惊,他小脸紧绷,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庄严肃穆,口中轻轻吐出了四个字,仿佛某种古老的箴言:
“剑者宗也……剑雨!”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漫天悬浮的、数以百计的剑气虚影,如同得到了最终的指令,瞬间动了!
它们不再是虚影,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无比凝练的杀戮风暴!
如同倾盆而下的暴雨,又如同被神明挥洒出的死亡之网,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与毁灭气息,朝着城墙下那片最为密集的野人群落,覆盖而去!
“咻咻咻咻咻——!!!”
密集到令人牙酸的破空声瞬间淹没了战场的其他杂音!
那些原本还在咆哮冲锋的野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和格挡。
它们坚韧得足以抵挡普通刀剑劈砍的毛皮和肌肉,在这凝练如实质的剑气风暴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脆弱!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同疾风骤雨敲打着芭蕉!
鲜血如同绽放的妖异红花,在黑色的野人潮水中成片成片地爆开!
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四处飞溅!痛苦的哀嚎和临死的悲鸣瞬间取代了疯狂的咆哮!
仅仅是一次呼吸的时间!
白晔正前方,方圆数十丈的区域内,原本密集冲锋的野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而过,瞬间为之一空!
至少数百名野人,在这一招“剑雨”之下,非死即残,倒在了血泊之中,失去了战斗力!
原本汹涌的攻势,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的缺口!城墙上的压力,为之一轻!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守军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瞬间被清空的区域,看着那个依旧保持着剑指前挥姿势、小脸微微发白、喘息有些急促的瘦小身影,仿佛在看一个降临人间的幼神。
余树张大了嘴巴,忘了呼吸。
余木心眯起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余庆深深地看着白晔,目光复杂无比,有震撼,有探究,更有一丝深深的凝重。
李田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着白晔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好小子!干得漂亮!”
白晔缓缓放下手臂,看着自己造成的恐怖景象,清澈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茫然和后怕。他只觉得身体一阵发虚,刚才那一招,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内力和精神。
他转过头,看向李田,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道:“李叔……我……我做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