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团长屋内,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拉长了三道人影,随火苗跃动,一如眼下暗流涌动的局势。林笙刚才那一番带着不满与倔强的质问,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夜色中荡开涟漪。
陆云川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林笙因情绪而微微绷紧的肩线,心中复杂。
他想开口,却知纪律如墙,有些真相还不能全然摊开。
江团长踱步的脚步停下。他转过身,脸上惯常的随和已被凝重取代。他看向林笙,那双经历过烽火的眼睛里既有理解,也有不容置疑的严肃。
“林笙同志,”他声音低沉,“你着急,我不怪你。你见他受委屈,想讨个明白,这很正常。”
他走回桌边,手指重重按在那块冰冷的金属板上,像是要按住其后汹涌的暗流。“但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保护,也是纪律。知道太多,对你、对韩老,都没好处。”
他深吸一口气,眉宇间锁着沉重:“风向变了……这不只是密码里的一句话。这意味着一股暗流正在借势涌动。他们不仅要破坏,更要摧毁我们刚刚立住的科研根基,打倒像韩栋梁这样真正为国家拼过命的人。”
林笙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冷冽的光,她嘴角轻轻一扯,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就因为他太强?知道得太多?所以就活该被扔到这儿,挨饿受冻,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因为他站的位子,挡了某些人的路,他握的技术,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陆云川的声音响起,冷静中带着与她共鸣的不平,“下放不过是手段——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江团长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沉痛:“你们或许不知道,三年困难时期,他饿着肚子,把粮票省下来换零件,为了一组数据,他在零下二十度的野地一待就是几天,落下满身病,他带着人攻克的那个项目,给国家省了多少外汇,争了多少底气!可现在呢?”
“一句轻飘飘的‘有问题’,就把他几十年的心血全否了!让他到这田埂上,受人作践!”
江团长的声音压抑在喉咙深处,带着一种生怕惊扰里屋妻儿的克制,那压抑的怒火反而比咆哮更令人心惊。
林笙紧紧抿住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来自未来,来自一个拥有最先进实验室、最优越科研条件的时代。在那里,如韩栋梁这样的国宝级专家,会被奉若瑰宝,被无数年轻学子敬仰追随,他们的智慧应在洁净无尘的实验室里点亮人类的前路,而非……而非湮没于此。
可此刻,她站在这里,站在六十年代这间摇曳着煤油灯的陋室里,亲眼见证、亲耳听闻——一颗曾照亮过某个领域夜空的星辰,是如何被轻蔑地拂落尘埃。
她想起韩老在田埂上,沉默却始终挺直的背影,想起他看向她时,那双被风霜刻满皱纹却依然清亮、不曾被苦难与不公浑浊分毫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怨天尤人,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对知识与信念的纯粹坚守。
“团长,”陆云川声音沉稳,“我们现在掌握了线索,绝不能放过。
敌特在这时出现在林场附近,‘货已备齐’,绝不简单。我怀疑这和韩老之前的项目直接相关。”
江团长目光锐利:“我和你想的一样。这‘货’,可能是资料,是技术,甚至是人。他们想趁乱捞一把,甚至……灭口。”
“三天后……” 陆云川沉吟道。
“三天后!” 江团长几乎同时低呼。
两人仿佛瞬间被同一道闪电劈中,猛地抬头,视线在空中狠狠撞上——三天后,正是刘卫东被押送至南岛农场的日子!
江团长和陆云川大眼瞪小眼,瞬间完成了信息的无声交汇。
一旁被排除在加密通话外的林笙,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不说话,忍不住伸出五指在他们中间晃了晃:“喂?二位同志?眼睛抽筋了还是脑子掉线了?需要我帮你们把脑回路接上吗?”
两人极其默契地同时收回视线,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潜在的关联告诉林笙——知道的人越少,她反而越安全。
江团长立刻换上副轻松表情,走到林笙面前,语气亲切得近乎哄劝:“小林啊,你脑子活,专业强,这次发现密码你立了首功!组织上非常感谢你!”
林笙双手抱胸,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
江团长被她看得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但后面的事更危险。我们要的不只是阻止他们,还要拿到证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到韩老,帮到那些和他一样被埋没的同志。”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一字一句地说:“这需要你……呃,需要你……”
“需要我全力配合?”林笙挑眉,替他把话接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意味着我要受更多委屈,甚至被误解?有些路得绕道走,有些光得在黑暗里等?”她把这套说辞流利地复述了一遍,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在跟我打太极,以为我看不出来?
江团长被她堵得一噎,准备好的词儿全卡壳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试图用激将法:“所以,为了大局着想,你接下来最好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待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林笙闻言,非但没生气,反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呵。”
她目光在江团长和陆云川之间扫了个来回,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写满了“我看穿你们了”的狡黠,最后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男人。”
那语气,三分了然,三分不屑,还有四分懒得拆穿的不满。
陆云川被她这一声“呵”和那句“男人”弄得喉结微动,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江团长更是被噎得老脸一红,感觉自己那点心思在这丫头面前简直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