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仲楷的政务中枢坐落于另一座山头,十层楼宇半嵌山体、半露山外,通体由青玉石砌就,在天光下透着沉稳的辉光。
最高层是他的办公室与会客厅,会客厅三面皆为落地光窗,岫星阁全貌尽收眼底,仿佛抬手便能触碰那片错落的楼宇。
此刻厅内燃着安神的雪松香,紫檀木长案上,雨前龙井正冒着袅袅热气,可空气中凝滞的张力,却丝毫未被这清雅景致冲淡。
夏君临刚落座便端起茶盏,明黄常服的袖口扫过茶盘,带起一阵细碎轻响。他半抬眼眸,语气平淡却藏着锐利:“我想,袁大公子真正想邀的,并非乐媱阁下,而是我们吧。”
袁仲楷轻抚袖口暗纹,颔首道:“陛下明鉴。”
“既如此,不妨直言。我们来此,可不是为了这杯雨前龙井。”夏君临放下茶盏,瓷杯与木案相触,声线陡然清冽。
袁仲楷折扇“唰”地收起,神色一正:“袁某想谈的,是开放天麟。”
夏殊影指尖在膝头微微收紧。他身着玄色常服,虽未缀蟒纹,周身却透着慑人的气场。
“开放?”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袁大公子忘了?当年余家勾结外部势力谋逆,你袁家守阁营折损了多少人?”
“此一时,彼一时。”袁仲楷不卑不亢,“当年之乱,很大程度源于防务疏漏。如今反心家族已尽数肃清,天麟布防更是密了三倍,正是开放的良机。”
他抬眼看向夏君临,点开光脑调出数据,“陛下与摄政王请看,近些年星际贸易报表——天麟出口额跌了六成,连三等星都快比不上了。再拖下去,一等星评级难保,历代积累的文明典籍、古法制艺,怕是真要蒙尘了。”
夏君临指尖在案边轻叩,沉吟不语。
他与小叔私下议过无数次开放之事,天麟的颓势他们心知肚明,当时的关闭是无奈之举,平定叛乱后,小叔就主张开放的。
这颗星球毕竟是一等星,不能毁在他们手里。可每次朝议,都被守旧派拦下,那些人甚至借机弹劾小叔有不臣之心。
“鱼与熊掌,如何兼得?”夏君临终是发问。
“特事特办。”袁仲楷早有准备,调出天麟三维地图,“入境者需持星际联盟三级以上通行证,且需在枢密院备案半月。安保方面,袁家愿出三成暗卫配合燕家军,另出资升级天麟监控系统。”
要知道,星际中最高防御的监控系统,一是寰宇联邦的“宇瞰星芒”,二是暗星城的“阿特拉斯”,两者皆不对外售卖,多数星球用的还是星际科研所研发的阿瑞斯x71系统。
夏殊影冷笑:“你倒是会算计。只怕不止这点心思吧?”
“袁某不否认有利可图。”袁仲楷坦然道,“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天麟在边缘星Z227的开采权,袁某想要一成。”
夏殊影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你胆子不小。”
“摄政王或许不知,据袁某线报,已有星盗盯上Z227。以天麟目前的状况,派不出大批人手驻守,而当地开采力量根本挡不住星盗。”
袁仲楷语气凝重,“一旦星盗占领,夺回必然大动干戈。若是寰宇联邦插手,星联会定会重分所属权,八项决议之后,天麟并无优势。况且现在的寰宇联邦已经独立出来了,真的要他们出手,我看未必。”
长案两端陷入死寂。
会客厅虽有恒温调节,袁仲楷仍设了座壁炉作装饰,此刻跳动的火焰映得夏殊影侧脸愈发冷硬。
他瞥了眼落地窗外的岫星阁。
换作平时,他早已掀案而去,可眼下乐媱就在那里。
他若走了,恐怕就真的没以后了。
夏君临觉得袁仲楷所言在理。
但Z227的开采权本是小叔在星联会上拿回的,决定权在小叔手上。
他看向夏殊影,身旁的夏惟允也同步望过去。
自始至终,夏惟允一言不发。
他清楚,眼下的被动局面,正是自己当初头脑发热造成的。
夏殊影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准了。”
“摄政王大义。”袁仲楷拱手。
“现在,可以带我们去了?”夏殊影的声音里压着不耐。
袁仲楷却淡淡一笑:“袁某还有个小小请求。”
夏殊影猛地转身,眼神如刀:“莫要贪得无厌。你该知道,一成开采权意味着什么——黎家、燕家连一成都不到,方家更是分文未得。”
“确是小事。”袁仲楷坚持。
夏君临语气添了不容置疑的压迫:“说吧,朕听着。”
袁仲楷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黎家地位。”
“放肆!”夏殊影的手猛地按在案上,紫檀木桌面竟裂开一道细纹。
“这是袁大公子说的小事?”夏君临面色不虞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袁仲楷迎上夏君临的目光,不闪不避:“黎家已被降级。我袁家虽不及黎家昔日势大,亦是千年世家,缴纳税收只多不少,对天麟忠心耿耿,守阁营更是多次于危难时出手。反观黎家,占着世家之名横行霸道,私下藏污纳垢之事罄竹难书。”
说着,他将黎家罪证一一呈现在三人面前,“黎家早已不配位列顶级千年世家。袁某恳请陛下,允袁家取而代之。但请放心,袁家只掌商贸,绝不涉足军政。”
“这次黎家给摄政王下毒,陛下并未赶尽杀绝只是念在黎家一职忠于天麟的份上,可这些证据虽不能证明黎家有异心,但绝对不安分守己。”
夏殊影眸色沉沉:“你觉得袁家配吗?”
袁仲楷反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提醒:“您觉得乐媱阁下配吗?”
他在逼夏殊影——别忘了,你是为谁而来。
“袁仲楷!你胆大妄为!”夏殊影暴喝一声,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袁仲楷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眼底最后一丝缓和也褪得干净,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诮:“看来摄政王是真没明白——你们夏家对黎家念着那点旧情,可黎家呢?”
他指尖在光脑上轻点,调出几条被加密的消息记录,冷笑着推到三人面前:“这几日早有流言传开,说摄政王看在与黎家千金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才对黎家手下留情,惩罚轻得像挠痒。
这些话刚刚传出,我就让人压了下来,殿下没有收到消息也是正常。”
夏殊影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得吓人。
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乐媱的脸。难道?难道她早就听见了这些鬼话?所以才会突然要离开了?
他想到了可能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着怒火烧得他眼前发涨,周身的气压低得几乎让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掀翻这满室的沉静。
袁仲楷看他这副模样,反而松了口气似的,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送客意味:“看来今日是谈不拢了。无妨,袁某也不耽误诸位时间,这就送三位出去。”
说罢,他转身朝门外扬了扬下巴,守在外面的侍从立刻上前一步,虽是躬身行礼,姿态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长案上的雨前龙井还冒着热气,可这满室的僵局,已再无转圜的余地。
夏惟允张了张嘴想打圆场,可对上小叔冰冷的侧脸,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默默攥紧了拳。
“小叔。”夏君临适时开口,按住夏殊影的手腕,
“其实,袁大公子的想法并非全然过分。黎家这些证据,朕看过一些,早有整顿之意。
虽说是历代传承,但天麟半个国库几乎都在他们手里,借此时机削其权柄,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