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宣卿在医院里陪了一会儿就被宋怀瓷赶着回去休息了。
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宋怀瓷,试图用表情冷漠但眼神可怜的方法博取对方心软。
结果依旧被宋怀瓷无视,笑容灿烂地跟他挥手道别。
蓝宣卿很不高兴。
人家刚谈在一起的小情侣巴不得每分钟每一秒都黏在一起。
但他的白月光老想着赶自己走。
也不会跟那种恋爱视频一样,一方生病了,就对另一方求抱抱求安慰,最后黏黏糊糊的抱在一起,咬耳朵说悄悄话。
果然!恋爱视频都是骗人的!
他想再跟宋怀瓷多待一会儿啊!
宋怀瓷看着蓝宣卿站在床尾处不远幽幽地看着他,不开心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宋怀瓷无声轻叹,朝蓝宣卿伸出手。
蓝宣卿心中暗喜,走过去,牵住宋怀瓷的手。
宋怀瓷便将人拉到身边,抬头看着他,茶瞳清亮,唇边噙着不变的温柔笑意,手里捏捏蓝宣卿的掌心,轻声说道:“宣卿,我希望你明天能早点过来,我想见到你。”
蓝宣卿脸上一热,忙不迭地点着头。
哎呀,好、好不真实的感觉……
他说…他想见我诶。
见人肯了,宋怀瓷轻笑,哄着人说道:“注意安全。”
可看着蓝宣卿腾红起来的脸和不好意思对视而挪开的目光,宋怀瓷又起了坏心思。
想到之前蓝宣卿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小动作,明明就是亲了他的手,还硬说没有,黑的都能被这张嘴说成清白的。
在蓝宣卿垂眸看不见的角度,宋怀瓷唇角小弧度地扯了扯。
他引着蓝宣卿的指节处贴上自己脸侧,倾近身子,抬眸望着蓝宣卿的眼睛,道:“到家给我发消息?”
语气轻缓,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却又像个小钩子,钩得蓝宣卿心口砰砰砰跳得厉害。
羞涩的红向下蔓延,染红了脖颈。
像只求主人在意的萨摩耶,盼着主人通过监控摄像头传来关心与陪伴。
我招,我什么都招。
“嗯。”
看到自己想象中的反应,宋怀瓷这才眼睛弯弯地笑起来,声音里透着满意与得逞:“去吧。”
蓝宣卿离开时明显利落干脆了很多,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哼哼,今天就是我的幸运日吧!
一个拿着热水壶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蓝宣卿清楚地听到女人啧了一声,似是对什么表达着不满。
蓝宣卿没有在意,走到电梯处按下电梯。
估计是遇到什么烦恼事了吧。
病房里。
沈渚清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周攸文已经跟邻床来看朋友的少年加上好友打上游戏了。
沈渚清果断放弃了让周攸文一个人陪夜的打算。
这家伙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宋怀瓷这才想起自己都没好好看看“邻居”都是什么样的人。
他将目光投向隔壁病床。
上面躺着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脖子上戴着脖托,一边手臂上打了夹板,下巴上还带着一点擦伤。
宽松的病服裤子挽在大腿处,膝盖上和小腿上都缠着裹上药的绷带。
少年似乎发现他的观察,转动眼睛看过来,小心客气地对他腼腆一笑。
模样长得还算清秀,配着含蓄的笑容和脸上的伤口,使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可怜。
也许是受了这个时代的熏染,宋怀瓷不禁对这个少年生出些许怜悯之意,开口问他:“你几岁了。”
沈渚清坐到椅子上,听见宋怀瓷的询问便投去了片刻注意,但又很快被消息音拉回。
少年看着宋怀瓷。
那个总是笑脸相向的男人,从上午住进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
面带笑容的人总会带来容易相处的印象,少年便小声地答道:“十五。”
少年很瘦,面容带着稚嫩,宋怀瓷还以为只有十二三岁。
宋怀瓷笑起来的时候亲和力拉满,他很擅长利用这一点跟其他人拉近关系。
他指指自己的脖子,温声问道:“怎么受伤的?痛吗?”
少年的眼神放松了许多,说道:“被车撞到了,今天已经不怎么痛了。”
如此,倒也是可怜。
被那种大铁块撞到肯定很痛。
宋怀瓷安抚道:“好好休息,很快便好了。”
少年不方便点头,便用那双亮亮的眼睛看着宋怀瓷,声音稍大了些:“谢谢哥哥。”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少年躺在这里遭罪,听他刚刚的话,好像也不是今天刚住进来的。
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形,说到底,宋怀瓷还是软了心。
会躺在这儿,终究还是受了苦的。
宋怀瓷想起放在床边柜面上的那盒巧克力,是晚上吴叔带过来的,据说很好吃。
宋怀瓷叫道:“渚清。”
沈渚清一边回消息,一边注意着宋怀瓷的状况,听见对方叫他,他便收起手机,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宋怀瓷微微侧过身,指着柜子,笑道:“帮我拿一块巧克力。”
沈渚清看了一眼邻床的少年,心中有所料测,绕到床的另一侧拿上巧克力,回到宋怀瓷身边递给他。
见宋怀瓷接过巧克力后抬起手,沈渚清自然地把手伸过去,借给宋怀瓷扶着站起来。
宋怀瓷看向沈渚清,对他赞许一笑。
有点眼力见,不愧是你。
沈渚清得意洋洋的,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很欢。
多夸,这是我应得的。
宋怀瓷借着搀扶走到少年床边,把巧克力放在柜面上,弯下腰,帮他轻轻整理好遮到眼睫的额发,说道:“不必客气,愿你今后百害不侵。”
刘海被拂开时,少年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听见宋怀瓷的声音时,他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的男人。
带着圆润弧度的眼睛微微弯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浸着温润的笑,像他在公园里看到的清湖,夏天时便会栽种着漂亮的荷花。
养鱼、养景,也养人。
这个人……真的好好看啊。
刚刚离得远,对方家属帮忙拉开床帘时他只匆匆看过一眼。
单是那张惊艳的脸就令他不敢多看。
好似盯着看久了,便像冒犯了。
谁都不应该被另一个人用眼神冒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被无礼冒犯都会感到不舒服和生气的。
现在,那个男人跟自己拉近了距离,对方五官的优势在眼前放大。
挺立的鼻梁,薄薄的鼻翼,始终挂着笑的嘴唇,不显浑浊颓败的眼睛,以及垂落下来,被他挂在耳后的黑发。
好帅。
跟动画里的3d建模一样。
这样好看的人,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仿若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让人在他面前都自觉形秽。
好像在他跟前说话都会显得怯弱自卑,叫人不敢跟他搭话,担心他会展露出高高在上的矜贵或冷漠。
可这个男人却一直笑着,跟少年想象中的性格不大一样。
对了。
大家都是人,都是心会跳、血会流的智慧生物,哪有什么区别呢。
少年便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道:“哥哥,你明天还会在吗?我爸爸明天要过来,我让他顺便带点饼干过来。
是我自己做的,调粉、揉成团、印在模子里、放进烤箱里面烤,这些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少年的声音恢复活泼,没了初见的生怯,带着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元气稚拙,努力分享着自己亲手完成的辛苦成果,向他人炫耀自己会制作饼干的才艺,试图以此获得对方的夸赞与认同。
那个跟周攸文打游戏的少年也开口夸赞道:“我吃过哦,很好吃,超推荐。”
面对朋友的捧场,少年不好意思地看过去,似乎是想让他别说了,但对方的视线停留在激烈的游戏屏幕上,只有嘴上还继续走心夸着:“好可惜啊,不然我昨天也想让他带给我吃,他很擅长做这种饼干点心,做得又漂亮又好吃,感觉出摊肯定可以卖爆。”
宋怀瓷夸奖的话还没说出口,少年又不自信地说道:“啊,我做的可能也不是很好看,哥哥,你不要嫌弃,味道很好的。”
宋怀瓷认真听着他说,轻轻帮少年理好翘起来的病服领子,说道:“你很厉害,一个人独自完成了一项劳动,这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会期待的。”
藏不住的开心使少年咧唇笑起来,瘦瘦的脸被苹果肌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还带着被夸奖后的不好意思,显得青稚可爱。
病房里几名闲下来没事干的家属就听着两人聊天,投来慈爱的目光。
“你在干什么?!”
女人的喝声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和睦。
宋怀瓷循声看去,一个穿着素朴的女人拎着热水壶大步走进来,挥开宋怀瓷捏着少年衣领的手,绞着眉心,道:“什么人啊,都不知道脏不脏,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病菌,别乱碰我儿子。”
力道很大,宋怀瓷的肩膀顺着挥甩的惯性向后侧了侧,沈渚清见状顿时沉下脸,说道:“大妈,都文明社会了,别对陌生人太粗暴了。”
显得你没教养没仪态。
周攸文听到动静,游戏也不打了,熄了屏走到沈渚清身边,叉着腰,撑起胸膛,漂亮的脸垮下来,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气势。
女人哪能吃这亏?闻言就要吵回去,少年立刻扯住女人的衣袖,急道:“妈,你干嘛?”
女人瞪向少年,拂下他的手,斥骂道:“你好意思说,上学的时候不知道注意点?这下好了,被车撞了,受伤了、住院了,你开心了吧?不用去读书了,你嘚瑟得不得了了吧。
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住院,爸爸妈妈都得放下工作来照顾你,你良心过得去吗?还在这里嘻嘻哈哈的。”
说着,女人还用指头去戳少年眉骨处,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宋怀瓷看着少年不得已闭起来的眼睛,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使他伸出手,格开女人粗鲁的动作。
少年迟疑地睁开眼睛,看见挡在近前的手掌,眼眶里迅速漫起水汽。
宋怀瓷原本对女人的无礼很是气恼不满,但看着少年不安的眼睛,宋怀瓷心中的恼气凝滞,面上笑貌依旧,说道:“是我唐突了,不关孩子的事,他身上还有伤,夫人何必苛责他。”
算了。
何必让这少年为难。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宋怀瓷好声好气的说话,女人也不好再叫怪,只是表情说不上有多好。
少年的朋友听见吵闹也收起手机,想走到少年身边,可又好似惧怕他的母亲,走近一步后就迟疑着没再上前。
宋怀瓷对沈渚清说道:“好了,回去吧。”
沈渚清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对女人教导孩子的方法颇有怨言,但人家的家务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扶着宋怀瓷回到床上。
女人嘁了一声,绕到另一边准备放下热水壶时,注意到床头柜面上多出来的巧克力。
她拿起巧克力问少年:“哪来的?”
少年不敢说,唇瓣因为委屈难堪而止不住地颤抖。
少年的朋友想顶下这口锅,开口道:“是我带过来的,我刚刚装在口袋里,忘记拿出来了。”
拙劣的谎言明显骗不过任何人。
女人的火气又上来了,将巧克力扔到地上,声音没有刻意收敛压抑:“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拿过来的东西你也要,那种人什么人都混,也不知道有没有病,嘴怎么这么馋!是我们没有给你饭吃吗?”
周攸文听见这话立刻炸了毛,想转身跟她吵架却被沈渚清拉住,示意他看看自家老大的脸色再行动。
周攸文看向宋怀瓷。
对方正看着那女人,可目光又像在看躺在床上的少年,带着思忖之意。
隔壁床的家属听不下去,仗义相劝,道:“好了姐,孩子都伤了,别说他了,我看这孩子内向,心里就是对你们过意不去,人家也是好心,想跟孩子说说话而已。”
女人被驳了话,像颗炮仗,一点就炸:“关你什么事?顾好自己家的事吧,我教导孩子关你什么事?
我再不说他,嘴这么馋,以后遭人毒死了我也不管了,管他是死是活。”
少年的朋友看着少年抿起来的唇,不想再看他的难堪,徒增他的烦恼窘迫,便辞行离开了病房。
女人又调转矛头,继续对少年责骂道:“还有这个人,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跟他玩!不要跟他玩!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你是不是要折磨死我你才开心?”
一道极轻的抽泣声淹没在女人的恶声里。
离得近的宋怀瓷三人皆听见这声抽泣。
看过去,少年瘦薄的身影被女人挡得严实,从宋怀瓷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少年眼尾落下一道濡湿的泪痕。
宋怀瓷收回目光,双腿挪放到床上躺好,问道:“你们今晚谁守在这里?”
沈渚清转过头,说道:“我们两个。”
宋怀瓷笑着问道:“还有精力去上班?”
周攸文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是老大的人,当然要以老大为先了,我们又不是给公司打工的。”
沈渚清认同地点头。
宋怀瓷还以为他们已经忘了呢。
不错,很有觉悟。
听着隔壁的责骂声渐息,周攸文小声地问宋怀瓷:“老大,你没有不开心吧?”
宋怀瓷刚拿起手机回消息,闻言看向周攸文,反问道:“我为何要不开心?”
周攸文小小地朝少年那个方向抬抬下巴,说道:“他妈那个态度,要不是渚清拦着,我真想上去给她两巴掌,怎么就不三不四的人了,指桑骂槐谁呢,真是心脏的人看啥都脏。”
沈渚清也很不爽,简单总结成一句骂语:“傻逼。”
看着发过来的消息,宋怀瓷一边打字回复,鼻间哼出短笑,一边学着他们的样子,低声说道:“何必与此等市井之妇纠缠,我只是对她的孩子有些怜悯罢了。
这份善意只是对于她的孩子的,他已经对我的善意作出了回应,不是吗?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有些孩子总是比长辈更加明辨是非,尤其是从淤泥里,拖着脚下沉沉的湿泥长大的孩子,总会更加懂事敏感。
有争气些的,可以摆脱淤泥,高洁的向阳盛开,开出属于自己的傲骨和新生。”
宋怀瓷向来不内耗,回完消息后声音不再收敛,说道:“没有谁,生来就该是在泥底,错的只是那些沉在湖底,固执而腐旧的黏泥,只要粘在身上就甩不掉了。
想要用力甩掉黏泥, 又怕一不小心就会弄脏整片湖水,可也不甘心自己被黏泥拖住脚步、一点点被同化。
既然在池中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去学会望向太阳,认识自己的价值,不被湖面因风刮动的波澜所动摇,身为一个人的价值是不需要被他人和自己否认的。
汝,当本自具足,然自觉矜贵。”
宋怀瓷看过去,对上盛着水色的讶眸。
泪水挤出眼眶,落下的却不再是颓废与自卑。
明天的阳光总会照进来的,这泪,也只是庆得面对温暖明耀的勇气罢了。
花,就该向阳而生,无论是生来处于臭沟水渠,还是长于高城之上,花就是花。
任何人的价值都不应该被自己或他人轻易否决指摘。
女人没太听懂宋怀瓷的话,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宋怀瓷和少年的对视,警惕地看着宋怀瓷。
宋怀瓷只是体面地朝她微笑颔首,转开目光,对周攸文和沈渚清说道:“所以,何必纠结于他人的不大度与猜忌,只会显得自己计较罢了。
本官向来大度,从不与庶民一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