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医院停车场停下。
吴叔下车为宋怀瓷拉开车门。
宋怀瓷走下车,看向医院。
从布局和外观看起来,这比楚笙的那家医院大多了。
进出的人也不再只是护士医生,医院前院也不再游荡着身穿病号服的病人,而是许多为家人朋友奔波的平民百姓。
护士们也留驻在自己的岗位,负责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时而穿梭奔走,身影匆匆。
蓝宣卿带着东西下车,说道:“哥,走吧。”
这座医院蓝宣卿和吴叔都来过,什么都不懂的宋怀瓷便乖乖跟在后面。
走进医院,大厅里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不见喜色,挂愁与焦急仿佛是这座医院的常态。
就连复诊康复的一家人走出医院时也不见多少轻舒。
蓝宣卿显然也没想到工作日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过来看病,他转身,自然拉住宋怀瓷的手。
因为好奇而东张西望的宋怀瓷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卷入一处温暖干燥的掌心。
他看过去。
蓝宣卿唇角浅浅上扬,眼中是似水的柔情,声音清朗,语气不同以往冷淡,变得轻柔:“跟着我,别走散了,这里人很多,我会找不到你。”
这份笑容在这处匆忙忧虑的大厅显得格格不入。
宋怀瓷倒是很喜欢看蓝宣卿笑。
他对公司员工们给蓝宣卿起的绰号颇有耳闻。
「面瘫制冷机」。
很有意思的绰名。
虽然很适合蓝宣卿的外貌表现,但宋怀瓷觉得,他们只是没见过蓝宣卿笑,如果见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蓝宣卿的笑容就像……夏末的阳光,不灼人,落在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带着秋天将来的温柔气息,仿佛窥见了灿烂的红枫。
可他的笑容总是短暂的,就如同过了季候的、甜滋滋的冰棍,让人心心念念,又让人恍觉夏天居然要走了。
“好。”
蓝宣卿对宋怀瓷的乖顺毫无抵抗力,尤其是这副笑容,怎么看都看不厌。
血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使他忍不住拉紧了宋怀瓷的手,贪心的目光又在宋怀瓷脸上流连了几瞬,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蓝宣卿将人领到自助取号机前。
宋怀瓷初看见这一排白色的机器,下意识开启了观察模式。
他迅速记下旁边男人的操作步骤,看向蓝宣卿操作时,他的脑子已经可以先一步作出反应,再通过蓝宣卿的操作印证自己的记忆成果。
蓝宣卿拿到取号单,吴叔看着墙上的导图,及时做出指引:“血液科在三楼,直梯在这边。”
吴叔走过去按电梯,其他准备上楼就诊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到旁边等电梯。
电梯从上往下落,门一开就涌出许多人来。
蓝宣卿担心宋怀瓷被人群冲挤,想挪前一步把人挡住,下一秒他就被宋怀瓷拉到身后,护在墙边,挡住外涌的人流。
蓝宣卿讶然地看着宋怀瓷的背影。
身后的人着急地想挤进电梯,无意推撞了一下蓝宣卿,令他摇晃着撞上宋怀瓷的后背。
很意外。
宋怀瓷下盘极稳,任由蓝宣卿一个一米八的男人亳无防备地从后撞过来,宋怀瓷也只是上身向前倾了一下。
随后,他伸手绕后,拍拍蓝宣卿的腰脊,像在安慰,又像在询问他如何。
蓝宣卿阴差阳错跟白月光贴贴,鼻尖萦绕着清柠香,腰后的轻拍引得蓝宣卿耳朵彻底红透。
现在这个姿势也使得蓝宣卿浮想联翩。
如果蓝宣卿向前伸手就可以把宋怀瓷环抱在怀里。
如果蓝宣卿向下低头,就可以把下巴亲昵地搁在宋怀瓷的肩膀上。
如果蓝宣卿再矮一些,蓝宣卿就可以将额头抵在宋怀瓷身后。
心里想象很美好很大胆,可现实里,蓝宣卿整个人僵硬得不行。
下意识抬起想寻找抓靠点的手处境很尴尬,只能缓缓垂下,紧张地贴着腿侧,又被蜷起来的指尖攥皱了裤子的布料。
他不该被冒犯。
蓝宣卿的声音狼狈而沙哑:“抱歉。”
尽管如此,两人的手依旧相牵着,不曾有一方松开。
推挤感消失,蓝宣卿脚下匆匆后退,使滚烫的胸膛离开后背,慌乱的心跳鼓擂般敲软蓝宣卿的手脚。
宋怀瓷走向电梯,蓝宣卿还在通过深呼吸调整状态,顺着宋怀瓷牵引的力道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闭上升。
吴叔占到个好位置,他让宋怀瓷两人站进在角落里,他自己则站在靠近电梯门的地方,又能顾及到两人,又能注意着开门后人群的走向。
宋怀瓷把蓝宣卿拉在电梯角落,保证他身后是电梯,自己站在他身前。
这样就不会再被人挤到了 。
注意蓝宣卿低着头,他微微低头,在蓝宣卿耳旁问道:“怎么了?何处受伤?”
蓝宣卿侧过头,正好对上宋怀瓷眼里的关心。
他摇摇头,脸颊漫上热意。
好近!!
电梯门打开,人群向外涌走,宋怀瓷抬手挡在蓝宣卿身旁,虚虚将人护起来。
他看着蓝宣卿,笑道:“无需挂忧,我在你身边,不会走散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蓝宣卿眼眶猝不及防一热,匆匆低下头去,脑袋小幅度地轻点。
是承诺吗?
我可当真了宋怀瓷。
“怀辞,这里。”
吴叔按住电梯开门键,先一步走出电梯。
宋怀瓷轻声对蓝宣卿说道:“走吧。”
他拉着蓝宣卿,跟在吴叔身后走出电梯。
几人走到分诊台,蓝宣卿拿出挂号单扫码,电子屏上就显示了宋怀瓷的排号。
护士指向廊边的座椅:“可以先在椅子上稍坐,叫到号就可以进了。”
宋怀瓷笑着颔首:“多谢你。”
在椅子上就坐,蓝宣卿看了一眼排号顺序。
前面还有八个人呢。
蓝宣卿便打开手机,处理着几组组长陆续重新发来的重改版草案。
宋怀瓷也分别收到几条的消息。
首先是沈渚清,他是来汇报调查到的旧宅地址。
「老大,宋怀辞旧宅的地址查到了,如果按别墅区估距离的话大概是十几公里,开车过去的路程是三十几分钟,不算近,不知道是不是宋怀辞有意而为。」
宋怀瓷看着消息思索。
如果受宋有成那句话的影响,宋怀辞真有可能是有意而为。
他记得楚笙所看住的那座医院距离别墅区的路程大概是四十分钟,如果按照宋怀辞的心理猜测,楚笙所在的地方肯定要比别墅区离旧宅更远。
护母之心不难猜测。
这样的话,尽管宋有成出狱之后想要报复,出于距离和恨意,当年亲手扭拿他的宋怀辞不难是第一报复对象。
更别提如果宋有成听闻是他暗中推波助澜,将姜婉梅执意送进监狱,恐怕报复性会更强。
但如果宋有成受了教育改造,没了之前那么大的野心觖望,只是为了跟姜婉梅有个未来,那距离旧宅最远、不易接近的楚笙才有可能成为这个目的的报复对象。
毕竟姜婉梅那则短信埋下了一个隐患。
就像一个沉寂多年的地雷,你在不知不觉中踩中了它,你并不能确定移开脚步的时候,这颗地雷会不会被引爆。
这样的话,恐怕摆在明面上的何崎何镜白都不见得能安全。
宋怀瓷不能赌。
现在的他做不到拿这三条人命来赌这渺小的可能性。
他从未跟宋有成接触过,他不能赌对方的人性尚存几分。
现在的宋怀瓷已经不是那个孤身一人无所畏惧的宋怀瓷了。
他多了许多在意的人、足以触动他心弦的人。
他无法做到像从前那样,放手跟疯子赌上一程。
也许是在龙潭虎穴中斗累了,宋怀瓷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种平淡的过家家生活,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与破坏。
我一定会幸福。
所以。
以身入局才是他一贯的风格。
鱼与熊掌是无法兼得的,所以他从来都不惜豁出自己达到目的。
如果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意外,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解决这个「意外」。
旧宅么……
宋怀瓷在脑子里规划着,给沈渚清回消息:「我还在医院,结束后我会告诉你,开车过来,速战速决,我之后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沈渚清没什么工作要干,正赖在刘铭的工位上玩游戏,见宋怀瓷回了消息,也打起几分精神。
「那我到时候开车过去。」
宋怀瓷简单地回道:「允。」
沈渚清顿时一种皇帝批奏折的感觉。
应该就像现代的「可」「行」差不多吧。
在旁边玩跳一跳的周攸文也收到了宋怀瓷的回复。
只差一点,那枚紫黑色的旗子就碰到方块了。
可惜还是失败。
周攸文切回主界面,宋怀瓷说道:「你想便一同去罢,跟着渚清,不许胡闹。」
周攸文举手欢呼。
四周苦逼工作的员工闻声扭头,怨气极深地看着活力四射的周攸文。
妈的,这该死的活人感。
沈渚清怕周攸文被员工们幽怨的眼神射成筛子,连忙过去捂他的嘴。
陈若茗更是苦烦地发出一声闭嘴。
谁能懂一大早崭新的好心情,结果一到公司就发现方案又又被驳回来,甚至被要求再改方案改表格的痛苦。
碧上再次集体忙忙碌碌,怨气冲天。
除了周攸文和沈渚清。
尤其是前台的何洁极其想不通。
这个薄荷糖强盗怎么会有员工证啊?!
怎么另外一个陌生脸也有员工证!
而且上面的负责人写的怎么是宋总啊?!有新秘书了?
还有,这个「职位:自由」是什么鬼啊?!公司什么时候有一个叫自由的职位了?!
不过两人都是实习员工证,荒谬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正规。
毕竟负责两人员工证办理的是蓝宣卿,如果何洁能想得通的话,也许就不奇怪了。
周攸文唔唔地拍着沈渚清的手,直到对方向自己严肃压眉,周攸文这才老实举手打报告,那双蓝瞳认错,委屈地对他眨眨。
沈渚清松开手,周攸文本想跟陈若茗分享喜悦,可看着对方手边的几份文件,认真地敲键盘,他只好作罢,转头兴致冲冲地向沈渚清分享道:“老大同意我去了。”
他把手机转过去,聊天记录显示周攸文和宋怀瓷的对话:
「老大,我也想去,沈渚清不让我去,让我来问你。」
「我也想去,带我一起去嘛老大。」
「老大,我绝对服从命令,这次也带我一个吧。」
还附带了一张黑猫探头的表情包。
宋怀瓷的消息是刚刚发的。
透过文字,沈渚清能想象到自家老大无奈的样子。
沈渚清扫扫他的头发:“听老大的话,跟着我。”
周攸文晃晃脑袋,试图以摇晃的方式整理好被沈渚清扫乱的粉发,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医院里。
吴叔见宋怀瓷和蓝宣卿都在玩手机,留意了一下排号的显示屏,跟着掏出手机给自己老婆发去消息。
「我开车的时候提了一嘴,怀辞很感兴趣的样子。」
隔了一会儿,吴叔老婆回复道:「行,你让他有空来坐坐,来吃吃饭,你别跟人说太多家里的事,怀辞没有家人在身边,听多了肯定难过的。」
吴叔信誓旦旦:「放心放心。」
等了将近一小时,电子屏终于叫到宋怀瓷的号。
几人起身走进科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坐在桌面,看起来大概五十岁左右,一名面貌青涩的护士站在身旁。
等宋怀瓷坐下,医生照例问道:“什么症状?”
宋怀瓷同样按照惯例扬起笑容,言简意赅:“出血,止不住。”
指指自己嘴唇上的口子:“这里。”
小护士帮忙记录着,随后与医生一起看着宋怀瓷。
对方礼貌微笑,同样看着他们。
?
小护士缓缓露出疑惑。
没了?
宋怀瓷心中也疑:继续问啊,不是望神闻声问症切脉么?难道要本中书亲自望闻问切?
眼见着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蓝宣卿开口补充道:“是不小心被人打到的,出血症状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症状,切菜的时候割到了手,刀口比较深,出血的症状持续了很久,最后去医院做了处理。”
他将宋怀瓷之前被刺伤的事换了个方式表达出来。
医生这才点点头,脸色也好了些,继续问道:“家族有没有什么遗传病遗传史?”
听言,蓝宣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不知道该说原本的宋怀辞还是现在的宋怀瓷。
而且对这两人的过去和家族史他都不了解啊。
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宋怀瓷。
宋怀瓷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应,而是扭头对吴叔说道:“吴叔,你在外面等我们吧。”
现在还不是坦诚的时机。
吴叔也知道他可能不方便听接下来的话,很理解地走出去。
等人走出科室,宋怀瓷说道:“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因为血崩死了,这个算吗?”
“血崩?产后大出血是吗?”
宋怀瓷点头。
蓝宣卿对这个答案很意外,看着淡然挂笑的宋怀瓷缓缓皱起眉。
是释怀?还是假装没关系呢?
医生又问:“出血前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或者这几天有没有感觉哪里有不适应?”
宋怀瓷摇头。
这几天他吃啥啥香,完全没有哪里不舒服。
“只是经常失眠多梦,睡眠浅、频繁骤醒,顽疾而已。”
医生却问得详细:“从什么时候有失眠多梦这个症状的?”
宋怀瓷认真回忆:“二十一岁吧,略数起来也有六年了。”
宋怀瓷又想到自己受伤时的一些奇怪症状,补充道:“受伤的时候伤口好像不会立马出血,但是之后就会大量出血。”
医生思索着点头,开了一张检查项目的单子给他,说道:“目前看起来是凝血功能方面的问题,按这个单子去做检查,排除一下异常和病症,带着结果回来找我就好。”
蓝宣卿代为接过,简单地看了看检查项目。
血常规、凝血四项、血涂片什么的。
希望不会很耗时间,毕竟还要带宋怀瓷去吃午饭呢。
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落下。
结果现实给了蓝宣卿重重一击,带着人到处找项目科室抽血做检查,结果最晚的结果也要等两个半小时。
蓝宣卿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说:“在外面凑合着吃吧?”
吴叔接话道:“我问问小李她们有没有做饭。”
见宋怀瓷点头同意,吴叔便掏出手机打电话。
“喂?小李啊,煮饭了吗你们?”
吴叔电话音量拉得很高,以至于站在旁边的宋怀瓷和蓝宣卿都可以清晰听到对话内容。
“没呢,没敢煮,怕怀辞检查后要忌口什么的,等你们回来再煮。”
“正好正好,你们吃自己的,我们在外头吃就行了,得等检查结果呢。”
“啊行,那医生有没有说什么啊?”
“没呢,得看结果,就做了一些血的检查,抽了好一管血。”
“好,那结果怎么样给我打个电话啊。”
“没问题,挂了啊。”
蓝宣卿捏捏宋怀瓷的手,宋怀瓷看过来,他便说道:“我们去吃馄饨吧?来的路上我估计过中午搞不定这些检查,留意了一下附近的餐馆,看见有一家馄饨,环境挺干净的。
尝尝吗?”
宋怀瓷没有异议:“可以,做完检查之后,我们跟渚清去一下旧宅,吴叔,渚清会过来接我,你直接回去就好。”
吴叔在工作时间自然服从东家安排:“没问题,你给我报个位置在哪就好,这样我也安心点。”
“我让渚清发给你。”
三人利索地决定好午饭,步行前往了馄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