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宫灯在廊下摇曳出昏黄的光晕。南荣蛮独自跪在石阶上,铠甲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
将军。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南荣蛮回首,见是长公主身边的老内侍,提着灯笼立在夜色中。
那位来了,在偏殿等您。
南荣蛮整了整衣冠,随着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月光洒在青石路上,映出她挺拔的身影。偏殿内烛火通明,长公主端坐在屏风前,手中捧着一盏清茶。
末将南荣蛮参见长公主。她单膝跪地,铠甲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长公主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起来吧。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这个时辰求见,所为何事?
南荣蛮抬起头,烛光映照着她坚毅的面容,眼中带着深切的恳切:不瞒长公主,末将收到密报,明日朝会之上,兵部将以军纪涣散、拥兵自重为由,议处南荣军。末将…自知今夜贸然求见实属冒昧,但为了军中数千将士的性命,不得不来恳请长公主相助。
想要我帮你?长公主微微倾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南荣将军,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多少人盯着你们南荣军?从御史台到兵部,从内阁到枢密院,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你们出错?
末将明白。南荣蛮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这些年来,南荣军树敌不少。但长公主应当记得,三年前北境之战,是南荣军的姐妹们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敌军的铁骑;去年水患,是南荣军第一个开仓放粮。同袍之泽,不敢或忘。末将今夜前来,不为个人前程,只求长公主指点迷津,给南荣军众将士一条生路。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听得见烛花爆开的细微声响,偶尔传来殿外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长公主轻抚着腕间的玉镯,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在先帝在位时便常伴她左右。她沉吟良久,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南荣蛮坚毅的面容。
明日上前,莫要说话。她终于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记住,无论他们如何激你,如何诬陷,甚至提及你已故的母王,都要保持沉默。你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他们攻击南荣军的利器。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南荣蛮面前:有时候,最有力的反击不是辩解,而是沉默。你要相信,在这朝堂之上,还有人记得南荣军的功绩,记得你们为这个国家流过的血。
南荣蛮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仍恭敬垂首。
记住,长公主起身走到她面前,将一枚玉符放入她手中,自有人帮你辩白。记得要照顾好你的将士们。
南荣蛮握紧手中尚带余温的玉符,深深一拜:末将…谨记长公主教诲。
清晨的曙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寝殿,在蟠龙纹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被苏瑾纠缠了一整晚商议边关军务的王,此刻终于出现在朝堂后的暖阁中。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朝服。
陛下,卯时三刻了,该上朝了。内侍总管王恭全躬身立在珠帘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耽搁的坚定。
王缓缓抬起头,望着紫檀木妆镜中自己日渐憔悴的容颜。镜中人眼窝深陷,鬓角已染霜色,唯有那双眼睛还依稀可见当年的锐利。他不禁想起昨日苏瑾在殿上说过的话:王,坚守着自己的领土,寸土不让。那铿锵誓言,那灼灼目光,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苏瑾。
王恭全,王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宿夜未眠的沙哑,你可还记得,当年苏瑾做太子伴读时的模样?
王恭全微微一愣,随即躬身回道:老奴记得。苏大人年少时便文武双全,先帝曾夸赞他是国之栋梁
是啊…王的目光变得悠远,若不是当年那场变故,他本该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又怎会只做个文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袍上的金线绣纹,有时候朕在想,若是当年…
话到此处却戛然而止。王恭全敏锐地察觉到王情绪的变化,连忙递上一盏参茶:陛下保重龙体。苏大人如今在朝中为您分忧,也是一样的。
王接过茶盏,却只是捧在手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可惜啊…朕的身子,终究是不如从前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连日来朕总觉力不从心,批阅奏章时,这手都会发颤。
陛下...王恭全欲言又止。
朕这几个儿子,王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太子童心未泯,二皇子急功近利,三皇子…罢了。他摇摇头,将茶盏放回案上,竟没有一个能真正让朕放心把这江山交托。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王恭全垂首而立,不敢接话。
更衣吧。王终于站起身,张开双臂任由宫人为他整理朝服,让朕看看,今日朝堂上,又有多少人惦记着朕这个位置。
南荣将军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内侍低声禀报。
王的眉头微微蹙起。南荣蛮要为好友讨回公道,他何尝不知?可是这朝堂之上,讨回公道最好的方式从来不是自证清白,而是杀了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身为南诏的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越祈之战的真相。那些所谓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是他用来制衡各方势力的手段。如今南荣军势力日渐壮大,朝中已经有不少大臣上书表示担忧。若不加以压制,只怕会酿成大患。
可是……想起南荣蛮这些年来立下的战功,想起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王的内心也不免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这丝涟漪就被帝王应有的理智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