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笼觉睡得格外沉,等苏倩元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酸软,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窗外的日头早已爬得老高,明晃晃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这般明亮的光景,分明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僵,像是睡落枕了。刚要张口唤春喜,就听见一声轻响,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蓉提着一个竹编食盒走进来,青布裙裾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扫过门槛时带起细微的声响。
可算醒了?林蓉见她坐起身,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了,眼角泛起浅浅的细纹,我在堂屋等了小半个时辰,茶水都续了三回,原想着等你起身后一同用饭,没成想你睡得这样沉,连外间的动静都惊不动你。
她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春喜说你后半夜才安稳睡下,翻来覆去地折腾,想是醉得厉害。我特意吩咐下人别来打扰,让你好生歇着。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衣袖带起一阵微风:灶上一直温着粳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这个时辰怕是都快焖干了。我去让人重新热过,你先梳洗更衣,这一身酒气,熏得满屋子都是。
等等!苏倩元连忙叫住她,指尖敲着太阳穴努力回想,眉头拧成了疙瘩,昨日你走时给我的那些纸——就是纸坊的消息和管理规矩,我搁哪儿了?我记得昨晚拿回屋了,怎么醒了就找不到了?
林蓉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她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就知道你一喝多了就断片。她走到内间的书案旁,弯腰从案下的抽屉里抽出那几叠麻纸,递到苏倩元面前,昨日你抱着酒坛在廊下睡着,春喜扶你回房时,我怕那些纸被风吹乱,就顺手收在书案抽屉里了。
苏倩元接过纸,看着上面整齐的字迹,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的混乱,脸颊微微发烫:多谢你了,不然我今日怕是要翻遍屋子。
谢倒不必。林蓉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不过有件事我倒是要问问你。昨夜你醉醺醺的时候,说什么沈柯亦那家伙,明明来了又走,连声招呼都不打——这是怎么回事?
苏倩元一怔,支支吾吾道:这个……许是醉话罢……
醉话?林蓉挑眉,可我今早去纸坊时,听伙计说前日傍晚见到沈将军的马车在附近停留。你该不会……
没有的事!苏倩元急忙打断,耳根却悄悄红了,我昨日醉成那样,说的话哪能当真。
林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纸坊的伙计还说,最近常有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我怀疑…
这时春喜端着水盆进来,接过话头:小姐可算醒了!方才林姑娘还担心您又睡过头呢。她手脚利落地开始准备梳洗用具,对了小姐,纸坊的王管事一早派人来问,新收的那批构树皮还要不要继续浸泡?说是水质不太对劲。
林蓉闻言神色一肃:这事得尽快定夺。我昨日整理的消息里提到,城西新开了家纸坊,用的水源与我们相同。我怀疑有人在水源上动了手脚。
苏倩元顿时清醒了大半:竟有此事?
林蓉在旁看着苏倩元梳洗,忽然想起什么,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转头对正在整理妆奁的春喜道:对了,昨日你家小姐醉得厉害时,可说了不少醉话。抱着廊下的柱子不肯撒手,非说要给纸坊改名字,说什么梅花纸坊才好听,还要在招牌上刻一枝傲雪寒梅。
她说着,故意板起脸来,眼中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你今日可得看紧她,别真让她一时兴起,带着工匠就去拆换招牌。到时候满京城都知道苏家二小姐醉酒后乱改铺名,怕是要成了笑谈。
春喜正在给苏倩元梳理长发,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上的玉梳都险些拿不稳:林姑娘放心,我今日定会寸步不离地看好小姐的。
她俯身在苏倩元耳边轻声道:不过小姐,您昨日可不止说了这些。您还说要改良造纸配方,说什么要在纸浆里加入梅花瓣,让造出来的纸张都带着淡淡梅香。后来更是异想天开,说要研制什么梅花墨,用梅花汁液调墨…
苏倩元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细数她昨夜的醉态,只觉耳根发烫,无地自容地把脸埋进铜盆升腾的水汽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我醉后当真这般胡闹?竟说了这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何止是不着边际。林蓉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她,你昨日还拉着春喜,非要她即刻去收集梅花上的晨露,说是要用这无根之水研墨,方能写出带着梅魂的诗句。把春喜折腾得,大半夜的提着灯笼在梅树下转悠。
何止呢。林蓉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你还说要给每张纸都印上梅花纹样,让全京城的人都能闻到纸香。要不是我拦着,你怕是连夜就要去纸坊吩咐工匠改版式了。
苏倩元突然正色道,其实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若是能在纸张中加入特殊印记,既可防伪,又能彰显特色…
林蓉无奈摇头:你先别想着改版式了。昨日收到的消息,与我们合作的三家粮铺突然要求涨价,说是漕运成本增加。我怀疑这其中另有蹊跷。
苏倩元皱眉:看来有人在对纸坊下手。你详细说说。
等梳洗完用饭时再说吧。林蓉往外走,快些梳洗,饭热好我来叫你。除了粮铺的事,纸坊工匠的工钱也该重新核定了,最近物价涨得实在厉害。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添了句:记得多喝些热水,你昨夜可没少折腾。还有,醒后记得看看我放在最上面的那页纸,上面记着几个可疑人物的特征。
苏倩元握着厚厚的纸叠,看着林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醉酒断片的毛病,当真是误事。更让她懊恼的是,居然在醉后把沈柯亦的事说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