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巷子里的槐花香漫过来,那香气混着夜露的清润,倒比白日里浓了几分。
苏倩元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指尖刚触到领口柔软的兔毛,便想起这是去年冬日阿姊特意寻来银狐绒特意给她做的,如今秋夜微凉,裹着正暖。
她转头看向身侧亦步亦趋的春喜,见丫鬟还攥着方才给她递披风时剩下的系带,指尖都捏得有些发白。
春喜正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那石子被春喜踢了滚了两圈又停在脚边。
听见小姐开口,她立刻抬眸,眼里还带着点方才等待时的焦灼,语气却透着机灵:
“小姐,您是渴了?还是披风勒得慌?我包里还揣着您爱吃的糖呢。”
“先不要这些。”苏倩元摇摇头,脚步没停,目光落在前方被月光照亮的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叠在青石板上,像两道浅墨画。
她声音轻缓,带着些许的试探,“春喜,若你遭了欺负,眼下正好有机会严惩对方,你会如何做?”
春喜愣了愣,先是眨了眨眼,随即挺直了背脊,手里的系带也松了些,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小姐,有你在,旁人哪敢欺负我?咱们苏府的护院个个都是练家子,前儿个巷口张屠户家的小子想抢我买的胭脂,不还被护院福哥就帮我拦下来了?倘若真有人不长眼,也轮不到我受委屈。”
苏倩元脚步微顿,侧过头看她,眼底带着点认真,连语气都沉了些:
“我是说‘若是’,就假设真有这么一回,护院不在身边,我也没来得及帮你,只能靠你自己。”
春喜咬了咬唇,眉头轻轻蹙起,连额前的碎发都跟着动了动,像是在认真琢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那是小姐刚赏的绣鞋,鞋头绣着小朵海棠,还没穿几天。
过了片刻,她才抬眼,语气里多了几分执拗,连声音都亮了些:
“那我便怎么被欺负的,就怎么还回去!他若推我一把,我定要还他一拳,哪怕打不过,也得抓他几道印子;若敢在背后污我名声,我便拉着街坊四邻,把前因后果说清楚,让他在巷子里抬不起头。小姐您常说,恶人虽有天菩萨的报应,可总不能等报应来的时候,自己先憋出病来;平白受的委屈,就得自己讨回来,若自己先放弃了,怎还了得?”
苏倩元看着她眼底的燃起的光芒,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倒像极了小时候一起追着狗子奔跑的样子。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伸手拍了拍春喜的胳膊,指尖触到丫鬟衣袖下的胳膊,还带着点薄汗:
“好姑娘,倒有几分刚气,没白疼你。你这性子和我一样。”
“小姐,可别夸我了。”春喜脸颊微红,伸手挠了挠耳后,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是您教我的呀。您说每个人都该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做错了就得受罚。老爷也是这么教您的,我自小跟在您身边,听也听会了。”
说着话,苏倩元忽然想起方才在巷口见春喜时,丫鬟明明该在茶寮等着,却悄悄跟了过来;茶寮的王掌柜还跟她提了句“春喜姑娘说在里头等您”,没想到人却跟在了后面。
她挑了挑眉,语气带了点打趣:
“我出门时跟你说过,我去将军府见沈柯亦,你若想等,就在巷口茶寮等着就好,怎么如今敢悄悄跟着我了?难不成是怕我被沈将军拐走?”
春喜的脸颊瞬间红透,像抹了层胭脂,手指绞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却透着真切:
“小姐您别取笑我了。我不是怕那个……我就是不喜欢我在乎的人出任何意外。您虽聪慧,可夜里路黑,将军府到咱们家这巷子里,常有巡夜的士兵盘问,前儿个还有醉汉在巷口撒泼。我跟在后面,好歹能帮您递个话,或是喊人。我阿娘之前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您,这些事我都得尽心尽力做好,尤其是您的安危。要是您出点事,我可没法跟老爷和阿娘交代。”
苏倩元的心顿时软了几分。
她伸手理了理春喜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丫鬟额角的薄汗,还带着点凉意:
“我晓得了,是我错怪你了。往后若要跟着,不必藏着掖着,让我知道便是;有你在身边,我也安心些。”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快到苏府后门时,远远就看见门楼上挂着的灯笼,橙红的光在夜色里晃着。
苏倩元忽然放慢脚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生怕被守夜的人听见:
“等下回去动静轻些,爹今日审了一天的案子,晚饭时都没精神,这会儿该歇息了,别吵着他。还有阿姊,她去城郊的观音庙还愿,本说日落前就回来,这都三更天了还没消息。你回头去前院跟管家说,遣两个稳妥的护院,再带个熟悉路的婆子,一起去接阿姊回来罢;记得先通禀父亲,别让他担心。”
顿了顿,她想起近来京里查宵禁的事,周少卿派了不少人在街上巡查,连寻常百姓夜里出门都要盘问半天,又补充道:
“最近不太平,周少卿查得严,街上也比往常乱些。你往后出门买胭脂水粉,或是替我去书坊取书,多带两个护院,别自己一个人走,哪怕是白天,也得小心些。”
春喜立刻应声,双手拢在身前,躬身行了个浅礼,语气恭敬又认真:
“唯,奴婢都记下了。等会儿送您回院后,我就去前院找管家,定把您的话传到位。”
说话间,已到了苏府后门。
守夜的老仆孙伯听见脚步声,提着灯笼从门房里探出头,昏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他看清是二小姐和春喜,连忙上前拉开门闩,语气带着点关切: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老爷还遣人来问了一遍,说您再不回,就要让人去将军府接您了。”
苏倩元点点头,跟着孙伯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铺着青苔,走起来有些滑。
春喜跟在后面,手里还替小姐提着披风的下摆,生怕她被门槛绊着,嘴里还轻声念叨着,“小姐可慢些走,这台阶滑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