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堂的偏室里,烛火被穿堂风带得跳了两跳,映得墙上的人影忽明忽暗,连案上堆叠的案卷都添了几分阴翳。
衙役将东街屠户李二按在冷硬的木椅上,他挣扎着还想起身,却被衙役按得更紧。李二身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血污,深褐色的污渍在粗布褂子上晕开一大片,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却沾满油腻的胳膊,指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肉末,一看就是从杀猪案前被直接带来的。
“官爷我真没掺坏肉!”李二梗着脖子嘟囔,唾沫星子溅在衣襟上,“王老三那厮自己黑心,指不定是他自己换了肉,现在出了事就赖到我头上!我李二卖肉这么多年,从不敢干缺德事!”
周正坐在对面的木桌后,指尖捏着那张记着“王记包子铺肉馅来源”的纸条,纸角被他捏得发皱。
他目光扫过李二慌乱躲闪的眼神,又落在他衣襟上的血污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浸了水的石头:“屠户老二,先别喊冤。本寺问你,你平日所居何地?”
李二的脖子还想再梗,却被旁边衙役冷厉的眼神扫过,肩膀不自觉地垮了垮,才不情不愿地垂了垂头,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口棉花:“杂院……就城西那处杂院,东北角那间带院坝的土坯房,院里就我一户住带院坝的。”
“杂院?”周正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指节叩击木头的声音在安静的偏室里格外清晰,眼底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你说的,可是前几日发现无名死者的那处杂院?”
这话一出,李二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原本还在不安蹭着椅子腿的脚瞬间停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飞快地抬眼瞥了周正一眼,那眼神里藏着惊慌,却只敢看一瞬,又赶紧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褂子上的血渍,把原本就脏的布料抠得起了毛边:“是……是那处。可大人,我住那院都快五年了,跟那死者真没半点关系!我每日天不亮就去城郊的猪圈拉活猪,回来杀了收拾干净,一早就去东街摆摊,天黑透了才回杂院,院里的事我向来很少管,谁死谁活我都不知道啊!”
“很少管?”周正往前倾了倾身,衣袍下摆扫过桌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你总该知道,你隔壁住的是谁吧?是打更夫刘喜,还是流痞胡四?”
李二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在胸口:“刘喜……刘喜住我斜对门,就那间漏雨的小瓦房。胡四也常去院里晃悠,有时候见我杀猪,还来我这要块碎肉下酒,我也不好不给……可我跟他们都不熟,就是点头之交,连他们干了啥我都不清楚!”
旁边的书吏小宋握着笔,把李二的话一字一句记在纸上,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偏室里格外刺耳。
他偶尔抬头看一眼李二,眼神里满是审视,李二说“不熟”,可连刘喜住哪间房都记得清楚,这话里显然有水分。
周正看着李二躲闪的眼神,又注意到他抠着衣襟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都泛了白,心里已然有了数;这李二住在杂院,又认识刘喜和胡四,如今王记包子铺的肉馅出了人命相关的问题,他怕是没表面说得那么干净,定有隐瞒。
“再问你,”周正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像淬了冰,“你给王记包子铺送的猪肉,都是从哪进的活猪?最近这半个月,有没有收过不寻常的肉?比如……来历不明以及说不清出处的肉。”
李二的脸瞬间白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猛地抬起头,语气急切得有些变调,双手还在身前摆着:“大人!我真没有!我都是从城郊张屠户,李农户那收的活猪,每次都看着他们从圈里赶出来,亲手杀的,绝没有来历不明的肉!王老三的包子馅有问题,肯定是他自己搞的鬼,说不定是他贪便宜买了病死的肉,跟我没关系啊!”
周正没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探照灯似的,把李二的慌乱照得无所遁形。
李二被他看得渐渐没了底气,原本还直挺的腰杆慢慢弯了下去,头也垂得更低,手指抠着衣襟的动作更用力了,连粗布都被抠出了个小洞。
烛火又跳了跳,映得李二的影子缩成一团,贴在墙上,像极了他此刻畏缩慌乱的心思。
周正知道,李二心里藏着事,再这么问下去,他也不会轻易说实话,只会愈发抵赖。
他对着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先把他押下去,关到西侧的柴房,派人看好了,不准他跟任何人接触,也不准给他送水送饭之外的东西,免得串供。小宋,你收拾下纸笔,跟我去趟杂院——去李二住的那间屋子,仔细查查,看看有没有藏起来的肉什么的还有刀具,或是其他线索。”
小宋赶紧应了声“是”,飞快地把纸笔收拾好,塞进随身的布包里,跟在周正身后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偏室,就见衙役小王匆匆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额角还挂着汗:“大人!仵作那边有消息了!包子里的指甲……经查验,确实是人的指甲!”
周正的脚步猛地顿住,眼底瞬间凝起寒意,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这么说来,王记包子铺的肉馅,不仅掺了人肉,还极有可能跟杂院的凶案有关。
而住在杂院还有给王记送肉的李二,怕是这桩牵扯了失踪,凶案的连环案里,最关键的一环。
他攥紧手里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走,现在就去杂院!这次一定要在李二的住处查出线索,把这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身后的柴房里,传来李二撕心裂肺的哭喊:“大人,冤枉啊!我真的没干!要是我说话有假,就让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不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啊!”
那哭声混杂着风声,飘在大理寺的庭院里,却没让周正停下脚步。在证据面前,再多的赌咒发誓,也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