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场回到相府时,苏倩元的腿像灌了十斤铅,每抬一步都得攒点劲,裹了一整晚的锦缎襦裙闷得她后背沁出薄汗,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勒了近两个时辰的珠花抹额,把额角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摸上去还隐隐发疼;连脚下那双绣着兰草纹的软底绣鞋,都磨得脚后跟起了个小泡,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疼,把她这一路折腾得没了半分力气,连说话的劲儿都快没了。
一进自己的房门,她连梳妆台前那把铺了软垫的凳子都没碰,直接趔趄着扑到铺着白狐绒垫的榻上;软乎乎的垫子裹住身体,像陷进了棉花堆里,这才总算松了口气,连带着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春喜端着盏刚沏好的菊花茶进来时,她连伸手接的力气都没有,只含糊地摆了摆手,让春喜把茶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手却下意识往袖袋里摸。指尖触到那张被自己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压得平整的素笺纸条时,动作顿了顿。
这纸条是宫宴退席时,一个穿着灰衣、头埋得低低的宫人悄悄塞给她的。
当时殿内人多眼杂,宫妃们还在围着皇后说些吉祥话,官员家眷们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寒暄;她怕被人撞见惹出麻烦,没敢当场展开看,只匆匆把纸条折了两折塞进袖袋,直到现在独处时,才敢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指尖捏着纸条边缘,轻轻展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暮色,能看清上面只有一行墨字,笔锋遒劲有力,带着几分凌厉:“三更时分有要事相谈。亦留。”
“亦?”苏倩元皱着眉,手指在“亦”字上轻轻划了划,墨痕还带着点淡淡的松烟香,脑子里却瞬间蹦出一个名字,“沈柯亦?这不是传闻中南诏那位冷得像块万年寒冰,话少得能把人噎死的沈将军吗?他找我能有啥要事?总不能是跟我讨论宫宴上那道炙羊肉烤得够不够嫩,或者是皇后头上那顶凤冠嵌了多少颗东珠、值多少钱吧?”
她越想越纳闷,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一会儿是沈柯亦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会儿是纸条上的字,干脆在心里喊那个总爱装死的系统:“系统!别躲在里面当哑巴了!我问你个事你之前说,完成新人任务之后,就能恢复指定一个人的记忆,这话还算数不?可别跟我玩文字游戏啊!”
过了好几秒,系统那机械、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才在脑海里响起,像冰冷的电子音:“是。”
“那我选我自己!”苏倩元没丝毫犹豫,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点急切,连音量都不自觉提高了些,“我要恢复的不是我自己的记忆,是这具身体原主。也就是‘南诏相府小姐苏倩元’的记忆!我得知道她之前到底做了啥,为啥总跟荷花池过不去;前前后后跳了几次池!总不能让她白遭那些冻,到我这儿连个跳池的缘由都不知道吧?这也太亏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委屈:“你看啊,我现在脑子里关于‘南诏苏倩元’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跟张空白的宣纸似的。春喜跟我说她之前最爱吃城南张记的桃花糕,我听着都觉得陌生;她跟我讲府里的小路怎么走,我也记不住;要是能恢复她的记忆,至少能搞清楚她跟沈柯亦有没有交情,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瞎猜他为啥找我,省得到时候露了马脚。”
“如你所愿,只是有了这样的契机而已。”系统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这次倒没像之前那样故意卡壳,也没提什么额外条件,回答得干脆利落,说完就没了声响,好像又缩回了角落里。
苏倩元松了口气,往榻里面蹭了蹭,后脑勺抵着软乎乎的锦缎枕,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她想起四五天前自己醒过来的场景。当时她躺在荷花池边的汉白玉石阶上,浑身湿冷,风一吹就打寒颤,春喜跪在旁边哭着喊她“小姐”,声音都快哑了。
她睁眼看到的是古色古香的飞檐、雕着缠枝莲的栏杆,还有春喜身上的襦裙,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在幻境里。
后来才慢慢发现不对劲。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来自现代、在古墓里吸了灰白幻气的苏倩元,记得谢知远、赵屿他们,记得摄像机里的画面,可关于“南诏相府小姐苏倩元”的一切,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这具身体的原主,好像把自己的过往全“清空”了。苏倩元连怎么穿襦裙都得靠春喜手把手教,系玉带时总把结打错;行古代的礼仪更是生涩,屈膝时要么角度不对,要么手的位置错了;吃饭时用筷子的姿势都显得别扭,好几次差点把菜掉在裙子上;走在庭院里时,会下意识避开假山旁的一块青苔石,可问起为什么要避开,她却啥都说不上来,只觉得身体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甚至春喜提起“小姐之前跟二小姐去逛过庙会”,她都没半点印象,只能含糊地应着,怕被看出破绽。
“说起来,这哪是我失忆啊,分明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南诏苏倩元’,把自己的记忆弄丢了!”苏倩元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不然我哪会连这么基本的古代生活技能都不会,跟个刚穿来的新手似的,连春喜都看出我‘不对劲’,只是她不敢多问而已。
还好有春喜帮衬着,每天提醒我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然我早露馅了,说不定还会被苏瑾当成‘中邪’的疯子,请道士来洒符水呢!”
她把纸条重新叠好,叠回之前的大小,小心翼翼地塞回袖袋里,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暖玉。这玉是苏瑾特意给原主的,说是上好的羊脂玉,能安神,原主一直戴在身上。
现在苏倩元握在手里,玉质温润,贴着皮肤暖暖的,倒真让她安心了些。
之前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顶着“苏倩元”的名字,却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过往,别人提起“之前的事”;她只能装傻充愣,生怕说错话暴露自己,现在有了恢复原主记忆的盼头,总算不用再纠结“原主是谁、她做过啥、我该怎么装下去”这些破事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一半。
“三更时分……希望沈柯亦找我是真有要事,别是啥麻烦事就行。”苏倩元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上来,眼皮越来越重,连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模糊,“先睡会儿,养足精神;晚上才有精力去会会这位‘雪中寒玉’将军,可别到时候他提什么‘旧事’,我一句都接不上话,直接露了马脚,那可就惨了。”
话音刚落,她就靠着软枕,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没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梦里好像有模糊的画面闪过——是个穿着海棠色襦裙的姑娘,站在荷花池边,手里攥着块素色绢帕,望着池水发呆,风拂过她的裙摆;珠串轻轻摇晃,可再想看清她的脸时,画面却像被风吹散了似的,瞬间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