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无名火还是“噌”地窜了上来。不是为了同情,而是为了这种处境本身——他张不器,什么时候需要靠被人“可怜”来维持伪装了?
他沉着脸走回自己的位置,背上的鞭伤被粗糙的病号服磨得发痛,心里那团火却烧得更旺。
就在这天深夜,两名试图翻越电网逃走的玩家被淘汰了。
消息传来时很平静,像一块石头落进深潭。他们摸清了电网的位置,却错估了高度和电流强度,更没想到巡逻的间隔会被临时调整加密。发现时,人已经逮住了。
张不器靠在墙边,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Npc工作人员的例行清扫动静,闭上了眼睛。
电网太高,巡逻太密。
那个“狗洞”,突然就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睁开眼,在黑暗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逃吧。
尽快。
行动定在次日凌晨,守卫换岗前最疲倦的时刻。张不器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西北角那片杂草丛生的区域,按照苏倩元提供的信息和自己的记忆,找到了那个隐蔽的角落。
他刚在废弃建材堆后伏下身子,便看见不远处有道晃动的手电光——果然有人守着。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工,正靠在一根廊柱上,姿态看似松懈,眼神却不时扫过四周。
张不器屏住呼吸,心跳在寂静中擂鼓。
就在这时,那人腰间的呼叫器突然地响了起来。男工迅速抓起来听了几句,脸色骤然一变。他低骂了一声什么,随即关掉手电,拔腿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脚步急促,显然被紧急调离。
张不器心头一紧。
是巧合,还是……苏倩元她们那边动了什么手脚?
没有时间细想。他数了十个数,确定周围再无其他动静,便如一道影子般从藏身处滑出,直奔那扇——不,那个“狗洞”。
生路近在眼前,门下缝隙里的夜风冰凉地拂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泥土与杂草的气息。
他蹲下身,伸手扒开那些挡路的荒草,将身体伏低,准备从那狭窄的洞口钻出去——
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脊背。
太顺利了。
守卫生生地就被调走,洞口畅通无阻……顺利得简直像有人提前铺好了路,只等他这只老鼠乖乖钻进去。
下一秒,后颈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
他甚至连惊呼都没能发出,就软软地扑倒在的洞口边缘。半边身子在里,半边身子在外,视线里最后定格的,是狗洞外那片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的自由夜色。
可恶……
被耍了。
这是张不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而在他颓然倒下的那一刻,身后牡丹台的深处,一道冲天的火光猛地炸亮,瞬间撕裂了沉寂的夜幕。
混乱的惊呼、刺耳的警报、杂沓的脚步声……所有声音都在迅速远去、模糊。
只有那灼目的火光,在他彻底闭合的视野里,烙下最后一道猩红的残影。
在他面前的是咬着棒棒糖的苏倩元。
苏倩元站在不远处阴影里,静静看着那个倒在狗洞边缘、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歪了歪头,镜片后的眼神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这事情还得从昨天说起——
林蓉从盥洗室出来,擦着手,用闲聊般的语气对她说:“这地方的建材和内部装饰,材质都不太合规。尤其是那些帷幔和隔断,简直像浸过油,一点就着。”
苏倩元当时没接话,只是心里把那句话和先前火灾时异常的消防反应、Npc们训练有素的管控流程——串了起来。
消防系统缺失,建材易燃,人员反应迅速……这些矛盾的点,如果换个角度想,就不再是矛盾。
这意味着,她们之前的路子走对了,但没全对。
“牡丹台”或许根本就不怕失火——甚至,火本身,可能就是这里“处理”某些问题、或进行某种“测试”的预设环节之一。
所以今晚,她没有再尝试触发警报,也没有去动那个明显过于“顺畅”的狗洞。
她只是让林蓉和陶元知,在几个经过计算的、远离主要通道和人员密集区的位置,用更隐蔽的方式,准备了另一场“火”。
只是这次,她们在电网的控制箱上泼了盆水。
至于剩下的——活着的Npc,和那些急于自保、慌不择路的“客人”与“管理者”们,自然会替她们完成。
既然这个游戏背后的“人”也不想要这地方干净,那就一把火烧了。
一把足够引开大部分注意、制造真正混乱、却不会立刻被系统化流程扑灭的火。
火光现在应该已经冲天而起了。远处隐约传来爆裂声与更尖锐的、不同于程序化警报的惊呼。
苏倩元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失去意识的张不器。
他倒下的位置很微妙——身体一半在内,一半在外,像是被刻意卡在了“逃”与“未逃”的界限上。
一个诱饵?一个测试?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再多想,只从林蓉手中接过那张银灰色、触感奇特的防火布,展开,轻轻盖在张不器身上。布料边缘自动吸附贴合,将他从头到脚裹成一个不起眼的、近似建材废料的轮廓。
然后她和林蓉、陶元知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更深的黑暗,朝着与火光相反的方向——那片从未标注在任何平面图上、连监控红点都稀薄至无的仓储与管道交错的深处——走去。
任务完成了。
真正的路,或许从来不在那些显而易见的“出口”。
而在这地方最不愿意被人看见、最竭力隐藏的阴影里。
苏倩元记得张不器曾含糊提过——他最初恢复意识的地方,不是什么病房或囚室,而是一个“实验室”。有手术灯,整齐排列的手术台,空气里有种淡淡的、类似金属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她们三人逆着远处愈发明亮的火光,潜入建筑最深处。走廊越来越窄,墙壁从华丽的装饰面变成了裸露的混凝土,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