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龙浩开口询问,赵丽娜便先说话了。
她从随身布包里拿出一个存折,双手递向龙浩,动作僵硬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哥,这个存折……麻烦您,转交给小磊爸爸妈妈。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准备在望京买房子的钱……里面还有我添进去的六万块钱,都给两位老人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任何波澜,“他人都不在了,我留着这些钱也没什么用处,全当给叔叔阿姨,留点养老钱吧。”
龙浩接过那本薄薄的存折,感觉有千斤重的份量,他心里是恨这个女人的,可她的心意,他只能接着。
龙浩转手把存折递给旁边的赖四,然后看着赵丽娜,强压着悲痛问道:“妹子,你跟哥说句实话,杨光那个王八犊子,他到底因为啥,非要对我弟弟下毒手?”
赵丽娜坐在旁边的木头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神空洞,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在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上,留下蜿蜒泪痕。
她没有抽泣,只是安静地流泪,这反而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我和小磊……是初中同学,还是同桌。”她开始诉说,声音飘忽而遥远,“从小呀……我就喜欢他。他傻乎乎的,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只会咧着嘴傻笑……后来,我爸知道我们俩的事以后,把他给逼的转了班级。那时候他家里穷,我爹妈觉得他家条件不好,死活不同意我们俩来往……后来我就被杨光给霸占了。”
说到这个名字时,她的牙齿,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嫁给他这些年……他就是我们老赵家的活阎王。”赵丽娜声音里透出刻骨铭心的恨意,“我爹挣那点血汗钱,几乎都被他搜刮霍霍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讲下去。
“结婚以后……我嫌他脏,不让他碰我。他变着法地折磨我,打我,骂我,用烟头烫我……”
她下意识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几个模糊的、圆形的陈旧疤痕。“后来,浩哥您来了,把这个畜生狠狠收拾一顿,他有点消停了。我……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法院起诉要跟他离婚。”
“这个畜生……他不同意离婚,天天去我爹妈家门口堵着,骂街,砸玻璃,泼粪……什么下三滥的事,他都能干得出来。我爹妈年纪大了,经不起他这么折腾,老两口实在没办法,只好收拾东西去外地投奔亲戚了。我一个人也不敢在家里住,在镇子边上,租了个便宜的小平房躲着他。”
“这个败类……”
“有一天晚上,我出去打酱油,天都黑透了我才敢出去,可是在半道上……还是碰见这个阴魂不散畜生了。他拽着我胳膊不让我走,嘴里不干不净的……我们俩就在路边撕巴起来。正好那天晚上,小磊刚给饭店送完红酒回家,他一看见是我就跑过来……”
赵丽娜死寂的眼睛里,竟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像是风中残烛,最后挣扎的火苗。
“他像发疯了一样,冲过来把杨光给打了。跟着小磊的那几个兄弟,把杨光一顿狠揍……然后,小磊开车把我送回去。那时候……我不敢有别的想法,自己婚还没离利索,还是个‘二婚头’,人家小磊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我哪敢有啥非分之想啊……” 她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可是……从那以后,这个傻子天天给我送吃的,还有生活用品……”
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极其短暂、却真实无比的幸福感,“他可傻了……每次把东西往我手里一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扭头骑上他那辆破摩托就走,好像我能吃了他是的……但是我知道啊,他根本没有走远,肯定在哪个胡同口躲着,偷偷看着我……等我屋子里灯灭了,他才放心回家睡觉……”
赵丽娜伸出手,颤抖着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红梅”,笨拙地叼在嘴上。
站在旁边的赖四,赶紧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给她点上。
赵丽娜显然不会抽烟,猛地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讲述着:“小磊……他是个实心眼的傻子。他对谁都可好了,那是掏心掏肺的好,默默地对你好,从来……从来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
赵丽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其实……我心里,一直都……都忘不了他。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脏啊……”
“直到前阵子……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他像疯了一样的,跑到医院找我……看见他满头大汗冲进病房那一刻……我……我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终于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哭泣声,“我们俩……就在那天……算是在一起了。后来,他带着我去找杨光谈离婚。那个无赖一跟我耍横,小磊就揍他,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打到后来杨光怕了,也认怂了……我们终于……把婚离了。”
“可是……领离婚证那天,杨光在民政局门口,堵着我和小磊,他眼神那个毒啊……他指着小磊说:‘刘磊,你他妈等着!还有你,赵丽娜你个臭婊子!老子跟你们俩没完!’……听他这么说,我当时心里就突突直跳,再三提醒小磊,让他出门小心点,多带几个人……可这个傻子,总是不当回事,还笑着跟我说‘没事,娜娜,光天化日的,他杨光还敢咋的呀?”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肯定语气说。“我昨天去找杨光了,可是他没在家……”
龙浩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你……你昨天去找杨光了?你去找他干啥?”
听到这个问题,赵丽娜脸上悲伤和激动,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种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绽开,像是一朵从坟墓里开出的艳丽毒花,连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龙浩,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窜了上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精神状态,似乎已经处于一种极度不正常、濒临崩溃或者说……已经崩溃的边缘。
“我找他干啥?”赵丽娜轻声重复着,嘴角那抹诡异笑容越发明显,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在憧憬着什么美好画面,“呵呵呵……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她慢慢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